昏暗的房间里异常安静,空气里满是香醇的酒气,不难闻,有点像果酒。
顾子卿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酌,棱角分明的侧脸意味莫名,“有消息了吗?”
“没有,属下查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踪迹。”常安恭敬的站在一旁汇报,“另外,拍卖会那天大爷在场。”
“是吗?”顾子卿放下酒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接着查,这个Q……”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被动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大少爷那边……”
顾子卿从衣架上取下礼帽,戴在头上正了正,漫不经心道:“他用大价钱买了那幅画,回家老爷子饶不了他,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那我们现在?”
“回北平…”顾子卿的声音一顿,邪魅的笑道:“相亲。”
常安头皮发麻,连忙提起皮箱,跟在顾子卿身后出了门。
而此刻一个身影出现在北平李府的门前。
卫卿对李府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如果说这里到底有什么让她满意的,大概也只剩下这个宅子了,她喜欢北平的原因就在这一点,古老的建筑还完好的保留着,受外来因素影响很小。
今天卫卿穿了一身比较简单的旗袍,布料不是最好的,但是她最喜欢的。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十分顺滑,手里提着箱子,远远看去倒像是个学生。
守门的两个下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小姐,请问您是?”
“卫卿,麻烦通报一声。”她礼貌的笑着,身体微倾鞠了一躬。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四妹妹啊。”不远处从车上走下的女人身着洋装,头戴礼帽,手上也是提着箱子,面上带着嘲讽,眉眼和卫卿略有相似之处。
卫卿瞧着瞧着,面色不变,可心里有点不舒服,和这样一个人长相相似,她有点承受不来啊,“几年不见,都有点不敢认三小姐了。”
这冤家路窄的缘分,回家都能碰到一天来。
守门的下人也是有眼力见,连忙替两人引路:“两位小姐,里面请。”
中途听到消息的老管家也小跑到了书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你说谁?!”
“三小姐!”福伯满脸的褶子笑得团活在一起,又往李老爷身别靠了靠,声音老大,吓得李老爷直吹胡子。
“你这个老家伙哟。”李老爷摇头笑着,“走,去看看咱家三姑娘。”
“好嘞,您老慢点儿。”这老爷子现在知道急了,走这么快。
这边李老爷和福伯刚走过长廊,远远的就看见朝他们走过来的两个姑娘,这下李老爷愣了,不是说三姑娘回来了吗?这怎么又多一个呢?
“爹,馨儿可想你了。”李允馨把箱子扔给下人,笑嘻嘻的挽上李老爷的手臂,十分亲昵的模样。
“好好,爹也想你了。”他这个三姑娘就是一只皮猴,跑到上海玩了一年都不知道回来,“你这只猴儿,可舍得回来了。”
“不是想您了吗?”
她最会的就是哄人,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李老爷也不好再和她置气,宠溺的笑了笑。他的视线轻转落到了卫卿身上,不由摸着脖子上挂的老花镜又看了看穿旗袍的姑娘,疑惑的问:“这姑娘……眼熟啊,在哪儿见过呢?”
福伯也是瞪大眼睛,这一看不得了,这是四姑娘啊,李家最苦命的孩子,当年出国的时候还是干巴巴的小丫头呢。
还来不及等福伯提醒李老爷,便见卫卿礼貌的笑道:“或许我该叫您一声父亲。”
李老爷当即愣在原地,又听卫卿说道:“半年前,我接到父亲为我订婚的消息,老师便让我着手回家,今日刚到。”
“这样啊……福伯,把竹园收拾出来给四姑娘住下。”
听着老爷子瞬间苍老的声音,福伯暗叹一声,随即应了下来,带人收拾了去。
李老爷拍了拍三女儿的手,道:“馨儿,你先去休息,我有话要和四姑娘说。”
“爹……”
“去吧。”
李允馨知道她爹是个倔脾气,现在不听话只会惹恼了他,反而得不偿失,那件事就……想到这里,她露出乖巧的笑容来,温顺的说道:“那等会儿我再去看您。”
李老爷笑着应了,然后带着卫卿回到了书房,看着她安之若素的坐在那里,好像透过她又看见了那个温婉又淡然,明媚且坚韧的她,“你和你娘可真像啊。”
“是吗?我已经记不清阿娘的模样了。”卫卿浅浅的笑着,“邻家阿婆总说她是百里内最美最有才情的人,可我一点儿也不像她。”
李老爷混浊的眼睛似乎泛着不同寻常的光亮,讲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我在去南方送货的路上遇见你娘,那时候正逢大雨,石路难走,我们一行人躲在了附近的寺庙里,走近才发现里面有两个姑娘,一个小姐一个丫鬟……”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姐对他展露的笑容,像满山开遍的山茶花般烂漫。她笑着说她的喜欢,完全不似他往日所见的女子那般扭捏,他一直不曾明白如此美好的书香女子怎么愿意下嫁给他一个商人。
她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自由,说着她的不如意,说着她喜欢的生活,她说,“如果你能带我去看看外面的样子,嫁给你又怎么样?”
后来他们成亲生子,她应该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生的是女儿被赶出家门吧。她回她的江南,他住他的北平。若女儿无祸事,老死不相往来。
卫卿静静的听着,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问道:“您爱过她?”
她一直都想替阿娘问一句,却苦于没有机会。
李老爷闻言没有做声,沉默许久才听他道:“不清楚,感情的事啊,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的确说不清。”卫卿难得赞同他的观点,“您可有商定婚期?我想准备一些东西。”
“就这两个月,东西我都让人准备好了,你就别操心了。”其实他是有些后悔的,不想让四姑娘就这么嫁了。年轻时对不起她娘,这临了又对不起这个女儿,准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卫卿摇头笑着,“不是那些,江南的女儿出嫁,都有一坛女儿红,是女儿出生时阿爹埋在树下,待女儿长大成人嫁作人妇,取来喝的。出国之前我给自己埋了一坛,不知道还在不在?”
看着李老爷半天说不出话,卫卿笑道:“我明白了。”
她抬脚往外走,在出门的时候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如果在江南的话,我应该叫你一声‘阿爹’的。”
随即离开,只留李老爷一个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