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铭渠
1942年春天，宁属特委书记王文祥同志根据当时三北地区对敌、伪、顽的斗争形势，决定要我们设法打入镇海县敌后的国民党政府系统中去。我们去进行了一些活动，5月中下旬，镇海县政府江北办事处（简称“北办”）主任张志飞来到龙山，宣布我为龙山区区长，虞天石为“北办”指导员。6月初，李长来同志调来任“北办”副主任。他原名侠民，抗日战争开始以来，在镇海文教界中是久已知名的。他中长的身材，俊秀的面貌，温文尔雅的风度，双目显示着智慧与吸引人的魅力。我与他虽未谋面，对他却是仰慕已久。他来“北办”后，在我们相互介绍镇海江北、江南的斗争情况时，我曾问起他的父亲李琯卿先生，前几年在病榻上主讲“抗战教育”的事，他说讲稿是他编写的，只是利用他父亲的社会地位做宣传，还在镇海出版过。
5月间日寇发动浙赣战役后，国民党的军队从诸暨败退到上饶，敌占区扩大了。华中局决定浙东敌后要作长期斗争的打算。7月底，三北地委书记王仲良同志来镇海主持成立慈镇县工作委员会，工委书记谢仁安，委员我和李长来、虞天石。这样，我们的党内领导关系由宁属特委转到三北地委。“北办”内部也建立了党支部，以李长来为书记，我、虞天石为委员。在尚未建立县委前，这个支部领导镇北的龙山、庄市两个区，实际上起了县委的作用。
张志飞在“北办”召集会议，同意李长来兼任庄市区区长，我们感到满意。后来又陆续讨论了几项重要工作，如整顿乡镇政权、加强抗日自卫武装、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成立农会、开办小学教师训练班、创办凤湖中学等。我们党内分工，李长来同志除全面掌握外，主要管统战工作（特别是对张志飞的团结争取）、文教宣传工作、农会工作、青年工作。他对这几项工作全力以赴，卓有成效。
对张志飞同志的团结争取工作。张志飞同志原在一艘英国远洋轮船上当驾驶员，武汉沦陷、汪精卫投敌后，激于爱国义愤，毅然弃职回国，参加抗战。几经波折，他在镇海县政府当一名建设科长。他富有正义感，为人正派，艰苦朴素，清廉自守，没有一般国民党官吏的恶习，在我们面前公然斥责国民党的腐败堕落。但他对国民党有盲目的正统观念，他常以一个“真正的国民党员、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自命。但他同情与支持革命，在镇海江南时，他支持我党领导的农民斗争，当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他时，我党还营救过他。他到镇北来想有所作为，想与我党我军联合抗战，但对共产党革命力量、前途有怀疑，又怕国民党政府打击他。我们感到要搞好“北办”工作，必须团结争取张志飞，他具有团结争取的条件。李长来同志对他做了很多工作，经常从国际国内形势、国共两党对比、当前“北办”工作等方面理论联系实际，来说明国家前途问题。双方常有争论。有一夜，我与他们住在施公山一所大房子的一楼，激烈争论了一夜，有时大家又放声大笑，使主人在楼上睡不着觉，下楼来叫苦。就这样，张志飞逐步提高了对我党的认识，加深了感情，增强了对革命力量的信心。后来他竟说：“我终于在沙漠中找到绿洲。”并表示愿意同生死，共驰驱。在李长来同志牺牲后，张志飞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然，这有多方面的因素，但长来同志对他是很有影响的。
开办小学教师暑期训练班。这既是培养小学教师，也是训练青年干部。李长来同志对训练班全力以赴。他博闻强记，才华横溢。几乎包办了所有讲课：抗战形势、社会发展史（包括介绍社会主义苏联）、唯物辩证法基本知识、中国共产党（包括介绍八路军、新四军）、抗战教育等。他讲得深入浅出，非常生动，使青年们从朦胧中转入到一个新的精神境界，大大鼓舞了他们的进取心。一位女青年告诉我，听了“共产主义”这一课，觉得前途明亮了，对革命产生了信心与决心。在炎热的一个半月中，他与学员们在凤浦岙资敬庵中同吃同住，参加讨论，解答问题。有时晚上出来开党的会议，开了一夜，一早赶五六里路去讲课。中间还经受一次伪军的包围冲击，以及台风之夜，庵房倒塌，几乎压死学员的事件。学员从这个训练班结业后，按照分配赴各地做小学教师，也有在政府、农会里工作的。这个训练班到今年夏天正好40年，当时参加的同志都是20来岁的青年，现在都已是老年了，但一谈起这期训练班，还是眉飞色舞，对长来同志怀念不止。
创办凤湖中学。地方人士要求我们解决小学毕业生的升学问题。我们也觉得能集中一批青年进行革命教育，提高文化知识，有重要意义。中学的形式，社会上也容易接受。长来同志对办学比较在行。他与龙山镇一位士绅具体洽商创办私立凤湖中学，认为这所中学表面是灰色的，实际是红色的。长来同志对中学作了规划，中学里秘密成立党支部，李健民同志是支部书记，有关教育方针、课程内容都照党支部的决定办理。后来凤中的教师和同学有许多人参加革命成为党政军的干部。
减租减息，建立农会。小教训练班结束后就成立农会工作辅导队，长来同志亲自主持有关减租减息和成立农会工作的学习。后来又亲自主持调查研究，决定将范市镇作为试点，以该镇太平闸村作为发动点。长来同志带工作队到太平闸去，夜以继日地做发动工作，在工作实践中提高干部的工作能力。太平闸的佃农发动工作很成功，推动了范市全镇的减租工作，冲破了范市地主的种种阻挠破坏，最后建立了范市镇农会，后来又把范市镇的工作经验向龙山全区推广，顺利完成了1942年的减租与建立农会的任务。这样，我党我军在农村有了农民作为依靠力量，为以后建立民兵、发动参军等工作打下了基础。
建立了一个秘密油印室。长来同志很重视干部学习。这个油印室专门誊写、油印学习材料，供党内外干部学习之用。长来同志亲自选择学习材料，与刻印的同志谈技术要求，并解决他们工作中的具体困难。油印室为大家提供了丰富的学习材料，对干部思想认识、理论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作用。
长来同志反应敏捷，思路清楚，言词锋利，善于辩论。1942年8月，三支队支队长林达同志为了与国民党政府团结抗战，代表我军邀请慈溪、镇海国民党政府人员到慈北开会，商量今后如何团结抗战的问题。慈溪由观城区区长胡绍华，和一位县政府的干部参加。镇海出席的有张志飞、李长来和我。还有二三位慈北地方士绅参加。会上，胡绍华抢先发言说：“你们是淞沪游击部队，应该回浦东去”，又说：“你们如果留在浙东，就只能管打仗，不能过问政府工作。你们要粮要钱，应该向你们上级去领，不能就地征收；如果要就地征收，要开列部队人数，并向地方政府打借条领取。”这些话并不是胡绍华个人的创造，是浙东国民党地方政府的公开宣言。接着，林达同志请镇海代表发言。李长来同志以平静缓慢的语气说：“镇海自从沦陷后，土匪汉奸横行，民不聊生。去年镇海县政府派了汪立本来建立江北办事处，自己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残杀，对人民搜刮镇压，结果部队垮掉，有的去当伪军，汪立本自己卷了一笔巨款逃到上海去了。人民怨尽恨极，地方越搞越乱。淞沪游击队来到浙东，他们到达镇北后，军纪严明，人民欢腾，敌伪震恐，土匪绝迹，我们‘北办’十分欢迎。他们为了坚持抗战，要粮要钱，这是我们地方政府应尽的责任。我们就尽力支援，我们镇北地区在抗日部队手中好还是在敌伪手中好？这是不言而喻的。至于浦东、浙东，浙东既然沦陷了，浦东部队来收复失地，是大好事。况且蒋委员长说过，‘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这个南北是不能分的。”这番简短、有力、得体的发言，狠狠打了这些国民党顽固反共分子几下耳光，使会场气氛为之一变。地方士绅连连点头称是。弄得胡绍华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李长来同志对知识青年十分关心爱护。抗战开始后，在镇海江南的救亡运动中，就团结了许多知识青年。他到“北办”以后，许多青年跟着来到江北参加革命工作。他家中许多弟妹在他影响之下，也都直接、间接地参加革命。他对中老年知识分子也非常重视，他幼年时的塾师、老朋友也都在他的动员下来到江北抗日游击区做些适宜的工作。这一方面是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成功，另一方面也与他个人的感召作用分不开。长来同志对发展党员工作很重视。他结合办训练班、搞减租减息运动来发展积极分子入党。对重要对象，就亲自作个别谈话。在“北办”时期，经他亲自介绍入党的党员为数是不少的。
长来同志抓工作有计划、有步骤，作风大刀阔斧，不怕困难，善于打开局面，掀起高潮。对工作要求严格，身边同志在思想上、工作上有困难，他总是帮助解决，但任务一定要完成。他平易近人，富有民主作风，善于接近群众，从不摆架子，对劳动人民更热情相待。凡事总先倾听别人意见，不主观武断；对不正确的意见，总是说之以理，不简单化的压服；对别人正确的批评，从善如流。他是一位好领导人，一位循循善诱的良师，这是同志们的共同感觉。
长来同志健康情况并不好，疲劳后常面发红，心跳快。但他总是不顾身体，到处奔走，找人谈话，开会议，定计划，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当时生活条件很差，夏无蚊帐，冬睡地铺，生疟疾、疥疮是常事。伙食也很差，他从不叫苦。但他对同志们的健康很关心，常嘘寒问暖，同志们有病，总设法解决。
1942年秋冬，浙东敌后军事斗争取得反敌伪“大扫荡”的胜利，又取得对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简称“忠救”）艾庆璋部自卫反击的胜利。经1943年一、二月里对慈东区一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国民党区长宋清云部队进行了两次打击，慈镇地区形势大好，各项工作迅速开展。这时张志飞同志已于 1942年10月应召回内地。原来定海县长苏本善部队在镇海沦陷后一直盘踞在镇海江南，与伪方合流大肆搜刮，反共扰民，镇海县长黄大梁在江南被苏本善赶走，逃到宁海县。黄大梁向省里告状，国民党浙江省政府限令苏本善部队于 1943年2月20日前撤到象山去，如逾期不撤，由镇海县先剿后报。黄大梁要张志飞去接收江南。张志飞同志于2月上旬回到“北办”，报告了这个情况。慈镇县工委在慈东费家市开会讨论，大家认为江北局面已经打开，形势日见稳定，“北办”应抓住机会，发展势力到江南去，扩大新地区，解救在顽伪合流的血腥统治下的江南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是顺应人心的。凭借省政府命令，利用合法形式去接收江南，师出有名，理直气壮。苏本善主力撤走，留下一些游杂部队容易对付。李长来、张志飞对江南情况比较熟悉，江南有地下党组织，有群众组织，可以取得配合。因此决定组成一个加强中队到江南去。张志飞、李长来和我随军同行。2月17日夜里从庄市区出发渡大浃江，19日夜里到达柴桥附近，一路行军未发现苏本善部队。当夜我们找来几个当地人，他们也说柴桥没有苏部。这样，20日清晨部队便从西面进入柴桥镇。在柴桥医院门口，与住在那里的苏部驻镇海办事处主任龙烈三的警卫部队打起来，加强中队迅速包围医院，将龙烈三及其卫队全部缴枪俘获。不久，镇南面枪声大作，敌人从南、东、西三面包围柴桥镇，镇内也钻出一股敌人向我们开枪。虽经奋勇还击，但众寡悬殊，只得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而出。突围时，李长来同志突然与部队失去联系。现在想起来他可能是心脏病发作，掉了队，在柴桥镇上惨遭敌人杀害，为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正值旺盛之年的生命，尽了共产党员的光荣职责。时年32岁。
长来同志不幸牺牲的消息传出后，江南江北，凡是熟悉他的人士，无不同声哀悼。“北办”在龙山区田央黄隆重举行追悼大会。受过长来同志教育的青年悲痛万分，有的哭了好几天。太平闸村的农民远道而来参加追悼大会，号啕大哭。这些都体现出长来同志与群众的感情之深。
长来同志在“北办”虽只短短的8个月，但表现出了他对党的事业的无限忠诚，对革命工作的领导才能，他不幸过早遭受摧折，不能为革命作出更多的贡献，我一直深为痛惜。长来同志离开我们快40年了，他的革命精神，优良的工作作风仍深深地感动着我。一想起他，我常有“惭愧今日后死身”之感。在我有限的来日里，继续向长来同志学习，为革命多尽些微薄的力量，这是我应该时刻策励自己的。
1982年8月于上海
（选自《风范——戚铭渠同志纪念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