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棹跟着那白嬷嬷疾行在园内,头时不时撞到还未修剪好的花枝。
“八公子先前撞到头失了忆,便患上了偏头痛的毛病,”白嬷嬷一边走一边道,“今夜好巧不巧发作了,你便去他跟前守着。”
赵小棹有满腹疑问,譬如雪浪姬呢,八公子不该正同她洞房花烛夜吗?但此刻她作为一个所谓最丑的下人,也不好问出来,就算她问出来了,白嬷嬷更不会解答。
赵小棹只低头道,“奴婢知道了。”
两人走得急,很快就到了那八公子的院子,之前挂上的一串红灯笼还在房檐上随风打转。许多侍女围在房门口不敢进去,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
迈过门槛的时候,赵小棹左腕的红线突然勒了下她皮肉。
赵小棹皱眉。
“白嬷嬷!”那群侍女中有人见了白麽麽,喊道,“你可算来了。”
白嬷嬷带着赵小棹上阶,先前说话的那个侍女皱眉道,“听着声儿,是人在里头痛得又呕血了,可我们都不敢进去,怕大人回头责怪下来扒了我等的皮。”
赵小棹匆匆瞥了一眼,这些侍女个个艳若桃李,哪怕是凡间皇帝的妃子们,也不定全是如此水准的长相。她心里突然清楚了,这白嬷嬷为何专门跑到她们院子里找了自己来。
“人我带来了,”白嬷嬷急急打开房门,将赵小棹往里一推,“快进去伺候。”
白嬷嬷用力,赵小棹险些摔了个趔趄。她回头看,发现身后的房门已经合上了。
赵小棹望着房内的大红双喜字与花烛,又将视线移到床榻处,看见有个伏在榻边的身影。
“八公子?”赵小棹试探着叫了一声。
突然的,赵小棹左腕的红线发烫,她心中蓦的生出种异样的感觉,她想到自从靠近雪浪姬府邸,这红线就一直反应异常。
“八公子?”她又喊一声。
然这次话音刚落,就在那一瞬,赵小棹感觉手上的红线以前所未有的力把她往前狠狠拉,她根本没办法与之抗衡,只能以迅雷之势被扯向那红帐里。
但好巧不巧,地上置了个水盆。
赵小棹被一绊,整个人连同盆一起摔在榻下。水溅出来,打湿了赵小棹的衣服和脸。她慌乱抬首,然后看见了正伏在榻边表情痛苦的人。
“八公子?”赵小棹伸手去碰他,可将将才触到他肩的时候,赵小棹就愣住了,她只觉得掌间一股冰凉的气息翻涌奔腾,像去势汹汹的河浪江潮。
这种感觉赵小棹再熟悉不过。谢行舟的情况特殊,他的十个弟子全是凡人没有慧根,修炼初期都靠他用自己功法灌顶支撑。是以由师父功法滋养的赵小棹几个,对谢行舟的灵力有天然感应。
而面前这个八公子,虽是垂着眼卧在榻上,神情挣扎痛苦,但仍瞧得出是位面如远山白月的好看少年。可就是拥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身上却偏偏萦绕着谢行舟的灵力气息。
赵小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看见对方用手去扶额头,而那衣袖下落露出的腕间,细细系着一圈红绳。
那红绳与赵小棹的一样,正泛着焰火一样的流光。
怪说不得。
怪说不得刚刚红线发了疯的扯她到榻边。
赵小棹的心突突跳起来,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
八公子就是谢行舟。
“师父”她惊喜的喊了声,可却没得到回应。赵小棹这才想起来,刚刚白嬷嬷说了,他失忆了。
“药,”这时疼的满额冷汗的八公子皱眉道,声音快像没气似的,苟延残喘着,“拿药来......”
赵小棹回过神,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去弄!”
她记起之前白嬷嬷说,八公子房里常备着两味治头疼的药,一味用来吃一味用来烧。赵小棹从房中的亮格柜上把药瓶子找出来,依照着白嬷嬷的嘱咐舀了兑水给八公子喝。
喂药的时候八公子牙咬得死紧,赵小棹用力给他掰开,一边喂一边心想她这可真是虎口拔毛,以前在天上,她连师傅衣角都不敢碰。
喝了药之后赵小棹扶着八公子躺下。八公子许是累极,闭着眼,眉头微皱,也不说话,像是慢慢睡着了。
赵小棹给他盖上被子,又从柜上翻出个药匣子,打开来找出第二味药,是一捧用于静神的草木,白嬷嬷之前在路上嘱咐她要把这些她放进香笼中焚烧,烧出来的气味有助于八公子安神。
赵小棹把香笼置好,摆在八公子的床榻边,自己则跪坐在香笼旁,拿了把小扇子,轻轻把烟气扇到八公子那头。
她悄悄探了头去看,只见榻上的人眼睫严丝合缝,呼吸渐渐均匀,没了方才那要死不活的模样,像是已经睡熟。赵小棹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
八公子年纪轻轻,瞧样子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少年。他脸色苍白,眼睑下一颗痣红如鸽血,眉目清俊,像是用浓淡适宜的墨细细勾勒出来的。
但正是这样的眉目,让赵小棹有些不解。
凭着她对谢行舟灵力气息的感应,和两人手腕上的红线,赵小棹可以确定八公子就是谢行舟。但是偏偏八公子长得和淹月湖洞里那个躯壳天差地别,赵小棹此刻凑近了去看,心想不知谢行舟究竟有几张脸。
外头突然有人轻轻敲了下门,赵小棹转头,只见门打开了一条缝,白嬷嬷的脸挤在那处,“八公子睡了?”
赵小棹点头,“睡了。”
白嬷嬷松了一口气道,“你继续守着。”
门又关上,赵小棹转回去乖乖扇着扇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今夜她就当给谢行舟尽孝了。
看来这红线倒也尽职尽责。赵小棹心想,而且自己运气也一如既往的好,偏偏就被运送雪浪姬府邸丫鬟的牛车给捡着了。
她回忆起活过的这十几年,当初随随便便就当上了神仙弟子,然后在上天庭吃吃喝喝睡睡睡,没什么不顺心的,可唯有一事。
那就是猜拳输了被发配下来,要努力让师父渡那情劫。
赵小棹想到此处,抬手托了下巴靠在八公子榻边,盯着那绣了鸳鸯戏水的大红喜被,新的忧愁涌上心头。
她自言自语道,“师父,你现在都是别人的男宠了,我白费功夫啊。”
其实就算没这层身份,赵小棹也觉得八公子难搞。他以前在淹月湖对弟子很严格的,赵小棹就吃过他的板子,要他喜欢上自己?赵小棹想了想,鸡皮疙瘩都冒起来。
思及此赵小棹一个头两个大,扇着扇着她就不想扇了,谁知等她刚刚放下扇子,突然听得外头白嬷嬷的声音,“见过雪浪姬大人!”
赵小棹闻言一惊,立刻又把扇子拿起来装模作样的扇着。
房门被砰一下推开,夜风尽数灌进来,来人抬步往里走,又停住。
“你是谁?”赵小棹听见有鹂鸟一样柔婉的声音问道。
她也不敢抬头看,直接就转过去磕头行礼,额面在地上撞出清脆一声响。与此同时白嬷嬷在房门外道,“大人,这是老奴从新买的婢女里挑来伺候八公子的,八公子方才头疾犯了,要人照看着。”
“又犯了?我不过才出去一会儿。”雪浪姬往前一步,抬起一只脚,踩在赵小棹肩上,然后突然用力一动,把她整个人踹开。
赵小棹还没反应过来,她仰着面儿跌坐在地上。雪浪姬端详了下她的脸,嗯了一声,又有些厌恶的撇开目光,“人挑的不错,倒的确是挺丑的。”她挥挥手,对着赵小棹道,“滚吧。”
赵小棹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下了阶才记起自己没给雪浪姬关门,又提着裙踞跑上来把门合上。
“没你的事了。”白嬷嬷道,“回去歇着吧。”
赵小棹毕恭毕敬,“谢过嬷嬷。”
先前外头围着的那圈侍女早早就散了,赵小棹一人从院子出去回了厢房。
推门进去的时候赵小棹想着芙卿或许睡了,便轻手轻脚的。谁料开门后却发现对方点了油灯,正坐在榻上等着她。
“你怎么不睡?在等我?”赵小棹踢掉鞋子窝到榻上去。
“我担心你,”芙卿道,“听那两个管事说你是被叫去伺候八公子了,可这深更半夜的,是出了什么事情?雪浪姬可在那儿?”
“听人说她脾气不好,没有为难你吧?”
脾气是的确不好的。赵小棹回想起雪浪姬踹自己那一脚,觉得肩膀上还在发疼。她把脸埋进被子,瓮声瓮气道,“说起来奇怪,明明是洞房花烛夜,雪浪姬一开始倒不在那儿。”
“至于八公子,他是犯了病,所以白嬷嬷才叫我去的。你先前不是说雪浪姬不允许长得漂亮的进去吗,所以白嬷嬷才选了我这个最丑的。”
“那方才你既近身服侍了,”芙卿道,“可见到了那八公子的样子?好看吗?”说完她又自己答自己话,“定是好看的,不然雪浪姬怎会如此喜欢他,强行将他娶回来。”
说到八公子,赵小棹想起自己此番下凡所担的重任。她甚为苦恼,在被子里翻了个面儿,发愁道,“芙卿,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喜欢上自己呢?”
芙卿问她,“你说的是你逃婚出来要找的那个情郎吗?”
逃婚,情郎。赵小棹早把自己撒过的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芙卿一提起来,她突然像打通任督二脉似的,一下从榻上蹦起来,“是的!就是那个情郎!”
赵小棹差点忘了,八公子是失了忆的。
这意味着,她可以去骗他。这比从头努力让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可轻松多了。
罪恶的念头涌进了脑海,赵小棹抱着被子转身,对着芙卿轻轻道,“芙卿,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芙卿点点头,“你说,我一定保守你的秘密。”
赵小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做贼心虚的感觉,默念着师父我错了,然后开口道,“我找到我那个情郎了,他就在这个府里。”
芙卿闻言惊喜道,“真的?!是谁?”
赵小棹一字一顿,“是八公子。”
她听见芙卿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