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名鼎鼎的诗圣,当年不也曾穷困潦倒甚于我等么,一去千百年,如今这天底下,谁人不识?至于那些商贾富人,谁又能记得起来呢?”
细微鼾声起,商陆转头,那个紧紧抱着书卷的中年男子,已在梦中。
商陆笑了笑,把脑袋靠在树上,抬头饮一口酒,继续说道:“这些话都是那个书呆子说与我听的,他不曾正经上过学塾,都是家中一个小孩儿教认的字呢。”
世人忙碌,总为几两碎银奔波,可有些人,不该如此的。
眯眼吹风,便至半夜。
院中鱼长青醒了酒,匆匆忙忙跑出院来,大声叫道:“爹,爹。”
“你见着爹去哪边了吗?”
“没有啊,提着一坛酒就出去了。”
“夜色又暗,跌了碰了哪里就麻烦了,快找找。”
鱼小薇面露焦急,手足无措,小跑着往稻田那边去。
鱼长青则往山脚跑着,没几步,就看到醉倒在地的鱼七年,以及闲坐一旁饮酒的商陆。
鱼长青警惕盯着他,“你是谁?”
商陆说道:“一个来找你姐姐的人。”
“你们这群混蛋,都没有什么好心肠。”
鱼长青往前跑来,嘴上叫道:“灌醉我爹,还敢对我姐起坏心思,老子今天揍死你个龟孙。”
商陆没有起身,只是屈指弹出一片树叶,便将他膝盖打痛,直接摔倒在地。
鱼长青猛然起身,商陆已经站在他身后,又将他脑袋压在地上,吃了一口草叶,大叫道:“你放开我。”
商陆问道:“几岁了?”
“关你屁事?”
商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道:“问你话呢。”
“我去你的王八蛋,你好大狗胆,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北地幼虎的名号你听过没有?”
商陆顿了顿,说道:“听过。”
鱼长青冷笑道:“老子和他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你要是不怕事,就别走。”
商陆说道:“一只病猫而已。”
鱼长青大笑:“病猫?你好大口气啊,我师兄十五已无敌,你怎么说得出这话来?”
商陆将他脑袋按在草地里,鱼长青气得双手往后乱挥,没有半点章法,连商陆一根头发丝也没有碰到。
“老子今年也就是刚练筋骨,你等老子到了十五,看打不打死你。”
原来还不满十五。
商陆不知道是谁传出他十五之前全在熬练筋骨这样的消息出去,但反正是无稽之谈的。
他一个炼气士,好端端去熬练筋骨做什么?
商陆松开手,脚尖轻轻一勾,将他踹开,虽不伤筋骨,皮肉痛得他直皱眉头。
“你比起你爹,差远了。”
商陆提着酒壶走出林子,说道:“你这样的人,好好读书罢了,练不了拳。”
鱼长青挣扎起身,双拳捶在地上,吼道:“有种给老子报上名来。”
商陆想了想,回头笑道:“铁拳无敌刘大志。”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塞北三侠,随时等你来战。”
这样的少年,遇上那样正经的大侠,约莫,会很有意思。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十里香,蛙声一片响。
商陆入城路上,脚步不快,左右看着,神清气朗,唯一不够舒坦的,还是手中酒坛已空。
白日赶到与赵良约好的天涯客栈,问了一番住店费,吓得连忙退出,说来不好笑,住宿一夜竟要一两银子,那足够他喝好几个月酒了。
想了想,还是往西市那周遭去走了走。
最后寻了一间偏僻小巷中的客栈落脚,一夜不到一钱银子,倒不贵。
顾息烽几人同样住在城中,但毕竟是宗门子弟,虽也住在城西,与西市相隔甚远。
清水宗不大,比起商陆这等孤家寡人,也能算是大门大户了。
孙小沫又是掌门闺女,自幼就娇生惯养,住不惯那种脏乱客栈。
这么一间别院,一夜要五十两银子,但四间房平摊下来,其实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顾息烽端坐亭中烧水泡茶,抬眼看着荷塘月色,又听孙小沫抱怨着商陆那怕事的怯懦行为,无奈摇头,说道:“这事情,商兄说的也不错,你管那闲事干嘛去?”
孙小沫眯起那双漂亮眼眸,不满道:“师兄和他一样,都是个怕事的性子,当然替他说话。”
顾息烽轻笑道:“那么我问你,你要在叶城住几天?”
孙小沫说道:“少说也有半个月吧。”
她疑惑问道:“师兄问这事情做什么?你住多久,我不就住多久?你可不是傻了吧?”
她狐疑望着顾息烽,仍是没有想起在西市时,有人也问过这样的问题。
水开。
顾息烽提起水壶温洗茶杯,之后夹出一片片茶叶,轻轻放在茶盅里,缓缓说道:“那么,就不是常住叶城了?”
看着顾息烽那娴熟手法,颇为雅致,孙小沫便总怪自己学不来这样的茶艺,无奈往后靠着,说道:“我又不是叶城人,干嘛……”
她坐直身子,意外道:“这问题,那个商公子,也问过我。”
顾息烽笑道:“所以才说商兄是个明白人,你不该去管那闲事的。”
孙小沫撇撇嘴,“什么叫闲事,师兄这样的人,怕是这辈子成不了人人敬仰的大侠。”
顾息烽忍俊不禁,“我要成大侠做什么?”
孙小沫捧着脸颊,无奈说道:“爹爹一世英名,怕是要被你这样的大弟子败坏咯。”
顾息烽轻轻拍着孙小沫脑袋,说道:“好好说话。”
孙小沫手指头点着顾息烽,认真说道:“师兄,咱们可是修行人,下山闯荡江湖,既是身怀本事,当然要行侠仗义才是啊。”
顾息烽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说道:“但行侠仗义这种事情,本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见时而动,并不是一股子热血冲脑门的冲动。”
孙小沫微微皱眉,“比如呢?”
“比如那个纨绔子弟怀恨在心,又找不着你,或者是报复不了你,也就只能将你那一份账也算在鱼七年身上了。”
孙小沫黛眉飞挑,冷声道:“他敢?”
顾息烽悠悠然道:“反正你又不是常在叶城。”
孙小沫愣了愣,回过味来,小声问道:“真会这样?”
顾息烽笑道:“你说呢?”
孙小沫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顾息烽摇了摇头。
孙小沫生气道:“那我去把那纨绔双腿打断,让他不能出门。”
“说了是富家子弟,腿断了也有人能抬着出门的。”
孙小沫气呼呼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打死吧?”
顾息烽转头偷笑,正被孙小沫看了一个正着,羞恼道:“师兄原来是看我笑话?”
顾息烽哈哈笑着,说道:“谁让你总这么冲动。”
她恼怒道:“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嘛。”
顾息烽喝了一口茶,说道:“无妨的,商兄是个明白人,想来已经帮你把事情处理好了。”
孙小沫摇头道:“我可不信,他就是和师兄一般怕事。”
顾息烽低头看着杯中茶跟沉浮,笑道:“你可以自己去看看的。”
孙小沫“哼”了一声,说道:“我偏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