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山路，血流成河。
山路上已经难以分清哪些是马的肢体，哪些是人的。
伊芙琳将卡126里最后一枚弹壳拉出，枪膛冒着轻烟，似乎余温还没散去。
她站在森林边缘，安静地看着各个连队从树林中小心走出。
所有连队都开始从陡坡向下扫荡，一些残破的躯体从尸堆中伸出手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伊芙琳非常清楚，这种哀嚎不是求救，而是在巨大的痛苦之后，只求对方能够了结自己的生命，以求死得更有尊严一点。
这样的状况，已然是没救了，然后山谷里又多了一声枪响。
伊芙琳也曾忍痛结束别人的生命，但那时是在钢铁关隘的战场上，一位素不相识的精灵同伴被打飞了小半个脑袋，依旧存有一点意识，她颤颤巍巍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抵在了喉咙上。
最终伊芙琳只能赋予她安详。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需要把这种最后的仁慈留给他们的敌人。
当然，在战斗结束的阶段，能够救治之人李查也下令全力救治，但这样的幸运儿终究是少数。
最后活着出来的，还是些走路磕磕绊绊，要不就是少一条胳膊或者大腿的。活着的敌人总共加起来，不过26个人。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当时的耀武扬威。
空洞、迷茫、惊恐、麻木的表情比比皆是，可能他们以后的人生大概会在这场战斗的阴影中度过吧？
天色已暗，李查的身影出现在隘口，伊芙琳走了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伊芙琳？这是怎么了？”
李查有些错愕，过了片刻，伊芙琳还是放开了他。
她握着李查的肩膀皱眉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样的景象，你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战场吧，你应该已经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了。”
李查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垂眸道：
“迟早，都是要看的。一个君王，如果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战场，那他又怎会有勇气去守护自己身边的人？”
李查挪开了伊芙琳的双手，又微笑说道：
“放心，我承受得住，在战争开始之前，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伊芙琳只好点点头，让开了道路，跟在李查身后。
一直躲在李查身后，暗中保护他的莫妮卡也显现出身形，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茉拉驾着马跟了过来，将一件长披风披在了李查身上，然后将他脚下所有的血液全都凝固冻结，以免沾染到他的衣服。
即便如此，李查还是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路向前走去。
这是一条犹如地狱一般的修罗道路，对于李查来说确实是前所未见。
但是，只要他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只要他还是一位储君，那这样的场景就永远不会稀缺。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身后麦隆、布鲁斯、红眼、嘉德金渐渐朝他靠拢。
更多的人向着他们的“王”靠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人跟在了李查的身后，他们手执步枪、跨过尸骸，走在这逐渐冰冷的战场上，法师们用照明术将道路照亮。
严格来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一场闻所未闻的战争。
九百对阵一千四，星垂郡一方以0伤亡的代价将整支索伦精锐几乎全歼，这已经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在永痕的战争史上留下引人注目的一笔。
但这场战争体现出来的残酷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都震撼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较量。
而大家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李查殿下的带领，躺在这里的就不是索伦的士兵，而是自己了。
没有人想成为被屠戮的一方。
战败的俘虏们站在一边，他们颤抖着、低着头，再也不敢小看这位盖塔王国曾经最为无能的王子。
终于，李查在倾倒的马车前停了下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道人影：
一人壮年模样，光着脑袋，身上的贵族服饰破烂不堪，一脸颓废无助的表情。
另一人一头金发蓬乱，脸上不知被什么给烫掉了一块皮，本来较好的面容，如今可是毁了。
六把明晃晃的刺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只要李查一挥手，他们便会在这荒郊野外成为无名尸骨。
“名字？”
“格雷·罗德尼”“多宾·莱斯特”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道。
但李查并不在乎他们的姓名，而且也没打算去记住。
“你们知不知道还有几个月，月潮就要来临了？只要几天的时间，那些该死的虫子就会翻过钢铁关隘，踩着前线士兵和百姓的尸体，来吃人，来毁灭。”
李查淡淡道，话语中不带一丝情绪。
格雷沉默不语，而多宾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所以快放我们回去，我们不会再给您添麻烦了，我用我骑士的荣誉做担保。”
李查只是看了一眼毁容的金发骑士，一脸嫌恶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一只臭虫一样。
擅于察言观色的多宾很快便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李查叹了口气，指着身后山路上的尸体道：
“原本这些战士都能走向钢铁关隘，和其他五国联起手来，对付那些该死的虫子。
他们原本可能还有一丝生存的希望，就算死了也有教会的牧师为他们祷告，有圣光女神的殿堂会为他们接纳遗骸。
他们本来可以成为英雄，可以不用死得这么荒唐、这么卑微。
而如今，看看这一地的尸体，谁还会记得他们……”
李查一边说着，一边从莫妮卡的手中取过一柄短管卡98，沉默片刻，然后摊手指了指身后的战士们，继续道：
“知道么？原本这些武器、这些战士都不是为你们准备的，
他们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所爱之人，他们手里的枪是为了前往西线，杀那些该死的虫子们用的。
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投机入侵？扩张领土？加官进爵？
看看这一地的尸体，这就是代价，原本应当得到赞美的士兵，现在却成了内耗的亡魂，他们甚至会因为索伦的举动而被人遗忘，不觉得可悲么？
早在一个星期前你们就对星垂郡蠢蠢欲动，给我们制造麻烦、派出部队和怪物。
我不知道再这样的关头，你们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听到这样的话语，一旁的俘虏也低下头去，显然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而李查身后的战士们，总觉得王子的一席话戳中了他们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
殿下就像是亲身经历过战场一样，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知道为之奋斗的人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知道不计其数的人们走上战场有时候并不是为了那可怜兮兮的军饷，而是为了让明天的生活更加美好而已。
原来，殿下他全都知道，这才是大家愿意追随的王者。
李查看了俘虏们一眼，又看了看地上已经默不作声的两人，无意再多说什么，于是摆了摆手，将两人带走，离开了战场。
茉拉走在他身旁，紧紧地跟着他。
他用坚定的语气对周围的人道：
“战争，从未改变。我们只能力所能及去守护站在我们身后之人……”
“下一站，罗塔侯爵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