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美萍替他搬出椅子,脸上的笑意沉静而祥和,“坐吧,就我跟你,没有别人。”
韩凯微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坐下,他也坐了下来,却很不自在,心想,如此丰盛的晚餐,又是隐蔽的包间,她找自己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吧?
隐隐有些不安,因为阿姨的性格有些诡异,韩凯思忖着。
想到很久以前,她曾经严厉地警告自己要离笛安安远一点,不能追求她。
他就觉得阿姨的思绪很复杂。过余敏感偏激。
“首先,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韩美萍拧着一瓶红酒,拿过高脚杯,为他满上,将酒杯推至他面前,态度谦卑,“以前,是阿姨做得不够好,笛安安的事情,阿姨有为难过你。”
这样的开场白,听得韩凯一愣一愣的。
“阿姨您别往心里去,我和笛安安真的没有什么,之前吧,我承认我是挺欣赏她的,也对她有过好感。”韩凯轻啜一口红酒,拧眉似是回忆,“不过自从知道她是欧哥的心上人,我就没有把心放在她身上了,当时您的顾虑就是多余的。”
“对不起,是阿姨小气了。”韩美萍一口气喝完整杯红酒。神情痛苦哀伤。
她的豪迈之举让韩凯觉得她有心事,今晚找自己也不单单是吃顿饭这么简单,他用刀小心翼翼地切着牛排,偶尔抬眸看她,等待着她将自己带入今晚的主题。
“韩凯,公司现在……具体是什么样的制度?”韩美萍想了想,终于抬眸看他,直入主题。
韩凯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微感不惑,韩美萍随即解释:“我是说,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当董事长,是需要老爷子授权,亲自签订文件,并转赠印章,还是持股份最高者就可以坐上这个位置?”
“阿姨!”韩凯愤愤地放下刀叉,脸色僵了僵,“你想干嘛?”
如此大的反应,让韩美萍也是微愣。
想到爷爷生命迹象日渐消退,想到去欧洲学习相处那段日子,爷爷对自己寄与的厚望,韩凯简直怒火中烧,他指责道:“如果你想重夺董事长之位!就算爷爷同意,我也会视为是受您的逼迫!爷爷现在这个样子,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无效的!”
“韩凯……”
不等她解释,他又说,“因为爷爷明确表示过,公司是欧哥的!公司现在最大的股东是欧哥!他持有38%,虽然印章还在爷爷那里,但这不代表什么,我想爷爷会找机会交给欧哥!”
他能有如此大的反映,韩美萍也不足为奇,侄子一直是那么正义的一个人。
“我才是最大的股东,我拥有50%的股份。”她低垂眉目。
“那你也不能重当董事长!”
韩美萍被韩凯反驳得脸色变了几变,她沉默了,脸上爬满了忧伤,有些无措地握着刀叉,满目黯然。
韩凯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红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他颇有感慨地说,“欧哥是你亲生的,是你的儿子,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比个高下?这难道是应有的战争吗?”
“韩凯!”韩美萍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有些痛心地打断他的话,“在你的心里,就是这么想阿姨的吗?”
“……”韩凯眸色一沉,与她四目相对。
韩美萍气白一张脸,兴致缺缺地低声问他:“如果当你知道,洛霆他根本不姓欧,他跟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觉得……你觉得公司还应该属于他吗?”
什么?
韩凯骇然惊住,只觉刚才压抑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他一下子难以消化!可,这是真的吗?
“我想跟你讲一个比较遥远却马上要结局的故事,这个故事真实可性,和我犯下的一个错误有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这些年,对洛霆不管不问的真实原因……”说话间,韩美萍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一仰首,一饮而尽……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叫欧天威,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为人温和……”回忆那段往事的时候,她的唇角仍然染着浅浅的少女般幸福的笑意。
等韩美萍含着眼泪把这个封陈的故事从头到尾动情地讲完,桌上的菜已经冰凉,五瓶红酒也只剩最后一杯,窗外已是灯火阑珊……
韩凯被她带入故事里,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韩凯你知道吗?当我把笛安安折磨得遍体鳞伤,我丝毫没有尝到报复的快感,当我迈入监狱的那一刻,在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我的心一点点开始苏醒,开始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我一直在过着一种错误的生活……”她痛苦不堪地伏在桌面,懊悔地摇头,微醉的她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脆弱与无助。
听了她的讲述,韩凯皱眉哀伤,一时间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
“老爷子一过世,我将面临着无止境的牢狱生涯,也可能是死刑。”韩美萍抬起眼,难过地恳求:“我只是想弥补安安,她才是欧家的孙女,是公司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想把公司体面地还给她,也是为了避免日后的官司,这样……或许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那你还瞒得住欧哥吗?公司易主,就等于不承认欧哥的身份,你要让他怎么想?他是那么有冷傲的一个人,他骄傲地生活着,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是冒牌货,你让别人怎么想?让人家以后怎么看他?”韩凯很难接受她的想法,虽然她的想法并没有错,“欧哥会一辈子抬不起头,以他高傲的个性,可能会走上绝路也说不定……”
“可是我没有办法……”韩美萍痛苦不堪,“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弥补安安,这一切本来就是她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如果在意识到错误以后,还在继续霸占,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我不同意,爷爷也不会同意的。”韩凯说得很肯定,他看向她,眼里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穿透力,“即使笛安安是爷爷的亲孙女,可她对公司管理一点也不熟悉,完全行外人,把这么大一个珠宝界的龙头企业交给她,等于是允许欧韩国际走向衰败,会有多少对手趁机下手?你现在考虑的只是赎罪,只求自己内心安宁,却没有想过公司以后的发展。我敢保证,如果你把这个想法告诉给笛安安,以她的个性,她一定不会接手。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听了他的分析,韩美萍似乎瞬间清醒,心里有无奈的疼痛,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坚定,到左右为难,她更难过。
“我要怎么办……”她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眼里的泪水也开始滚落,“我只是觉得,这只是物归原主,没有什么过错,如果我们还霸占着公司,反倒是说不通的。我也是将死之人,早就看淡了这一切。”
“我只是担心欧哥……”韩凯眉间似有一抹焦虑,“他要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会怎么办?其实我觉得他的承受力是非常弱的,他就像刺猬,看着强大,还不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害怕受伤害!他一定经不起这个打击。”
其实洛霆是否能承受这个事实,韩美萍也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这些年,亏欠儿子的已经够多,但是她更想弥补笛安安,不然,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安息的。这一刻,她就变得这么清醒了。
“……”她沉浸在艰难的抉择里。
韩凯望着满桌子几乎未动的菜式,沉默不语,似乎还在等着她做决定。但他却有了决定,这件事情,他必须找笛安安好好谈一谈,劝她放手,为了欧哥,也为了公司的前程。
韩美萍酝酿了一下情绪,只好抬眸看他,“我想把股份转给笛安安,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别让洛霆知道了。这小小的心愿,你还是能满足吧?”
“你持有欧韩国际50%的股份啊,想清楚了吗?如果全都转给笛安安,她就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股东大会什么的,公司重要决策她都必须参与,我觉得好混乱,既然和欧哥离婚了,还是少见面为好……”韩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否则,实在不利于公司发展。”
“我心意已决。”韩美萍冷声打断,“爷爷身体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他连饮食都需要人帮助,说不定明天警察就找上门把我带走,这股份,我必须尽快转给她!如果你不帮这个忙,我就咨询律师!总之,这件事情不能再拖!至于她拿到手后怎么处理,那是她的事情!”
见她心意已决,韩凯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股份是她的,想转给谁也是她的自由。
最终,韩凯还是同意了,表明自己会尽快去办。
韩美萍再次对他表现地感谢,并希望他保密。她不想在东窗事发之前,让洛霆知道,她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儿子。
喝了这么多酒,韩美萍不适宜开车,韩凯就打电话给洛霆,让他开车来接阿姨回去。
病房里。
“你去哪里?”霍明美冷冷地瞅着接完电话,欲转身离开的欧洛霆,紧张地说,“你说过,下半辈子会不离不弃地照顾我!你又要去找她了吗?”
“找谁啊?”欧洛霆回眸看她,疲惫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找我妈!”他又解释说:“我妈喝了酒,韩凯让我去接她。他还有事,不能送她回来!”
霍明美恨恨地瞅着他,虽然不舍,虽然害怕,却还是低低地说,“那你去吧。”她也觉得不能太任性,但是,那都是因为自己太爱他。
欧洛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走出病房,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这些天,面对霍明美,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甚至想像不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没有爱的婚姻,只有内疚与责任。
很快,医生来为霍明美换纱布,截肢的地方还是血肉模糊的,她疼得咬牙落泪……
霍妈正好又从家里赶来,病房里,没有见着欧洛霆,她气不打一处来,“明美!他就是这样撇下你的吗?简直太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