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十三坊,二十坊属于东边的大兴县,十三坊属于西边的宛平县。张差所在的朝天宫,位于宛平县朝天宫西坊,朝天宫东西窄,南北长,西北方向是官菜园,东北方向是竹木厂。竹木厂不必说,官菜园中有暖棚,在严寒时节向宫里进献椿芽,黄瓜,这一盘春芽一盘黄瓜价值半两,相当于半月的工资。官菜园正北是西城坊草场,为京中五大草场之一。京师屯粮,屯草,屯柴,城中诸多粮仓可储粮千万石,供二百万人食用一年。此外还有红箩厂,惜薪司屯积柴薪。
坊下面是牌,牌下面是铺,一铺有多大,每隔三百米设一座治安厅,这就叫铺。积庆坊四铺中的战车厂,位于周长二十八里的皇城西北角,与竹木厂一个纬度,在竹木厂东边,若由竹木厂到战车厂,中间隔着河漕西坊,鸣玉坊。
战车厂工棚内,张差观察着久违的大车,大车就象拖拉机斗子那样,轮子上部有车帮,可以坐人,与拖拉机不同的是,大车的车帮还往下延伸,起到支撑轮轴的作用,所以大车的轮轴很短,且左右轮不共轴。大车是少见的四轮车,只因四个轮子不好转向。而在欧罗巴,一百年前的胡司战争中捷克人就以四轮大车取胜,二百年后的西部大开发中,美国人凭借四轮大车开疆拓土。欧洲的四轮车早已有了转向架,大明枪不如人,炮不如人,车不如人,船不如人。
工棚内的大车正在合大框。一旁挂了只牛笼头,为禁言标志,合大框是大事,得保持肃穆。将三根横向大撑砸到两根纵向大框里,是谓合大框。张差却开言道:“轮距多少?”对方犹豫了一下回道:“三尺三,满大明都一样。”禁忌一但被打破便有人道:“平着抡不吃劲儿,累得贼死王活。”工头叫道:“再抹蜡,再烤!”
张差起身道:“试吧试吧。”说着将衫子脱下扔到地上,露出搓板似的腹肌,有人赞道:“喝!瞧这身犍子肉,不非凡呐。”张差接过大锤,持着锤柄末端,腰一甩一甩地锤击起来,长长的锤柄钟摆般划出长长的轨迹,一声声撞击着大框。
数十下后,张差已是大汗淋漓,大撑的榫头渐渐没入大框。随着最后一下锤击,张差长吁一声,扶锤喘息,“快拿猴抱钉来”工头叫道,又对冲张差道:“抡得不含乎。”有人赞道:“一鼓劲儿就抡进去啦,不带歇气的。”张差谦虚道:“不差什么的都抡得动,再说抡家伙是我的专长。”
忽听身后有人道:“你是变着方儿想回西市。”众人回头看去,立时跪了一地,刘老公上前道:“都起来吧。”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又识趣地避远。待众人走远,刘老公板着脸道:“你将才说什么?真叫人劳神。”张差连忙抱拳道:“恕罪,恕罪,再不敢了。”
刘老公哼了一声,缓了缓语气道:“让你直脖儿老等。择不开身儿,去石老娘胡同选了个收生婆。”张差道,这事您也管?刘老公道:“我还管挑奶娘。”张差心念一动道:“慈庆宫有没有个客奶娘?”刘老公看向张差道:“那是奶大哥儿的,怎么?”张差诓道:“上回我在慈庆宫见着个女人,媚里媚气,阴不搭地,人家都叫他客奶娘。”
刘老公道:“媚里媚气?听你这话,是说我挑错人了?这不是找寻我么,挑个奶娘还有这些说道?听着都新鲜。又不是挑师傅,看人品看学问,你管人家媚不媚,阴不阴。无凭无据地,你可别招轻惹重,招猫递狗。”张差忙道:“是,是。”
二人在工棚等了片刻,一个绿袍官儿匆匆上前,抱拳道:“老公恕罪,小的来迟,来迟。”刘老公道:“那辆车呢?”绿袍官道:“老公随我来!”而张差正弯腰在一个工匠头顶问道:“这是什么?”工匠道:“回大人,这是绷弓子,带门用的。”张差疑道,带门?那工匠道:“就是不必随手关门,这竹弓儿一弹,门就关上了。”忽听刘老公叫道:“你老背晦了,支支动动,拨拨转转。”张差抬头看去,只见刘老公已到了工棚门口,他连忙丢下绷弓子,向刘老公跑去。
工棚被草席屏蔽出一处空间,里边停着一辆两轮车,车轮上钉满铁钉,车辕支在地上,车辕上还钉了两根撑子,算是将车身加长了。地上躺着两只方向盘大的车轮,轮轴正在一座台子上,轴的两端有人象推磨一样推着旋转,轴中央有一个突起的圆柱,这就是转向轴,有胳膊粗,垂直于车轴,有人执着磨刀石,随着旋转打磨着转向轴。
“本主儿来了,叫本主儿看看。”随着刘老公的话语,工匠们纷纷停下活计便要下跪,却被刘老公止住了。张差上前看了看车轴道:“一点也不直溜。”战车厂大使赔笑道:“赶得急,再说是兵仗局锻得,小的也做不得主。”张差观察了一会道:“找准轴线,小轴要跟长轴垂直,别磨得不在轴儿。”随即他踱了两步,只见一个杯子粗的圆筒,有人压着杠杆,杠杆的另一头绑着块磨刀石,随着圆筒的旋转,圆筒的内圆正被打磨。却是轴套,将被镶入车身。
战车厂大使在一旁道:“不歇气地磨了两天啦,昼夜不停!”张差点头道:“好,好,很好地领会了我的意图。”大使道:“车轮加车轴,一百多斤,使的晋铁,七十文一斤,这就是十两银子。”铁贵,所以车轮多是木质,外圆再包一圈铁皮,而这辆车的两个前轮以及车轴竟都是铁的,光材料费就要十两,是一个人的年收入。刘老公道:“十两银子算什么?一副水桶还六两银子呐。要不是这帮奴才抽冷子便捞一把,哪能要十两!”大使连忙称是。磨制终于结束,工匠将轴套往转向轴上套了套道:“还要再磨掉一猴猴。”张差上前接过轴套,套了套道:“大不离儿就行了,把这玩意给我钉到撑子上!”
叮叮当当声中,车辕上新加的那两道撑子,两撑之间的缝隙正好容得下轴套,轴套正被固定。“别钉斜溜了”大使吩咐道。
片刻后,两个方向盘大的前轮也被车轴穿起,车轴中间的转向轴突出着,等待着被穿进轴套。一众工匠抬起车身,将轴套往转向轴套去,“上点板油”大使吩咐道。
随着轴套插入转向轴,大明第一辆转轮车诞生了,众人纷纷打量着这量车,有人叹道:“累了一天啦,该直直腰啦。”张差后退数步欣赏,只见后轮大,前轮小,后轮高于车箱底板,而两只前轮则在底板以下,这是为了前轮转向时不蹭着车箱。张差上前推了推,前轮便往侧前方转动,另一只前轮则向侧后方转动,张差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费劲,“还要再加个轴承”他心道。他看向刘老公道:“弄三千斤东西上去试试,再借匹马来。”
刘老公道:“好,好,往后就没有拉辕的啦,尽是拉套的。”又道:“今儿我当值,不能眼巴眼望了。”拉辕是两轮车的说法,车辕架在哪匹马上,哪匹马就是辕马,其它牲口则都是拉套的,辕马负重,是最强壮的马。四轮车则无此说法,因为四轮车没有车辕,它四轮着地,无需车辕保持平衡。
刘老公去了,张差爬到车轴下观察,只见轴套与转向轴之间闪了条细缝,他爬出来道:“拆掉,重磨,叫你找准轴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