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它座落在一块边缘曲曲折折,形状极不规则的大水库的一角,从水库上吹来的凉风,驱走了夏日的炎热之气,为村民营造了一个天然的避暑港湾。这片水库是王家湾的心脏,它就像是被群山包围着的一片海,水库里的水平静地填充着山与山之间的缝隙,在水库沿岸的任何一处,一眼是看不出它的全貌的。村民们用水库里的水灌溉着他们的稻田,农闲时驾着小船去浅水湾里撒下一张渔网,往往一次就可捕获几十条鲢鱼,除了自家食用外,还可以拿到市场上出卖赚钱。每到春夏的午后,经常可以看到在大水库的沿岸每隔一段弯曲的弧线就会有一两个人伸着长长的鱼竿,坐在小木椅或是水边岩石上,耐心等待着水里的大鱼上钩。当然了,钓鱼的人并不都是王家湾的村民,因为大水库沿岸并不只有这一个村子。
李剑独自一人托着散漫的步子,在水库沿岸的某个倚着小山丘的U形小水湾里闲荡,他一会儿将头转向山里四处望望,一会儿又把慵懒无神的双眼朝宽阔的水面扫视一番,两只手松弛地挽在背后,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儿,右手捏着一部正在出汗的四寸苹果手机。
“唉,无聊之极!”他将脚尖在一处缓坡上使劲一踢,然后找了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了下来,终于还是点燃了一支香烟,这是他下午点燃的第四支烟了。
夕阳的余晖已让背后的群山挡住了一半,剩余的一半洒在十几丈外的水面上,将水面分成一阴一阳两个世界。
李剑百无聊赖地随意吮咂几口烟头,然后带着一脸希望打开手机屏幕,这是他十分钟之类第五次打开锁住的手机屏幕了,他可依然没有等到龚婷婷回复的消息。
“这死丫头,真不知道她在干嘛!”李剑颇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他再次将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香烟插进嘴里,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子,扑通一声扔进水里。他两眼继续由近而远巡视着安静的水面,接着便注目于远方的村落。
王家湾的房屋依山而建,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地穿插于山间,红白的墙面与翠绿的山峦相交映,屋顶烟囱里飘出缕缕白烟,携带着纯朴的农家气息飘过田园旷野。看着久违的小村庄,李剑喃喃道:“几年不见,王家湾的楼房又多了几栋。”
李剑从小就生活在王家湾,这儿是他外公外婆的老家。小时候他父母在省城为生活打拼,就把李剑扔给他外公外婆照料。李剑正是在外公外婆的细心照顾下度过了六年的小学时光,小学毕业后,李剑父母就把他接到了省城。他父母经过多年打拼,在省城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还算红火,事业稳定了,就把儿子接到省城读书。李剑在省城从初中一直读到高中。李剑的父母将他的外公外婆接到省城住了一段时间,由于夏天天气热,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又吹不得空调,所以想回老家避避暑,李剑妈便开车送老人家回到王家湾。恰好李剑放暑假了,妈妈便让李剑一块儿回到老家好好陪陪外公外婆,因为她要赶回省城照顾生意,没时间在乡下多待。这次再回到童年生活过的地方——这座熟悉而陌生的村子——心里免不了感慨万分。
香烟已经燃尽,李剑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发挥他的弹指神通,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夹住烟头,用力一弹,约三米开外的碧绿澄澈的水面便起了一层轻微的涟漪,于是整个水库又多了二分之一立方厘米不和谐的因素。
“死龚婷婷,”见女朋友这么久没回一句消息,李剑有些不耐烦了,对着她的微信头像诅咒道,“看我回去之后怎么整你!”
这时一个身材苗条的小姑娘从山坡上跑下来,到水边洗手。姑娘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小草帽,像是刚在地里干完农活儿。李剑目不转睛看着那姑娘蹲下去的背影,看样子姑娘年纪跟他差不多,他猜姑娘也是个学生。姑娘洗完手后站起来,转过身,目光正好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李剑身上。李剑看那姑娘长着一张瓜子脸,柳眉杏眼,颇为秀丽。姑娘则把双眼稍微一眯,似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李剑也觉姑娘有些眼熟,他用坚强的意志指挥着一双无形的记忆之手在他八斤半的脑袋里翻箱倒柜,想尽力让自己想起眼前这位姑娘是谁。
“王丽!”李剑突然目光一亮,原本漆黑一片的脑海里猛地划过一道闪电。
“李剑!真的是你啊!”姑娘也一脸惊喜地喊道。
“是的,是我。”李剑从地上一跃而起,跑到王丽面前。他将王丽上下一打量,笑道:“好久不见了,你越长越俏了。”
“是的,几年没见了,你还认得出我。”王丽见李剑一开口就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认得,”李剑看着王丽绯红的脸说道,“上小学时我们可是经常在一起玩儿,你还经常带我去野塘坳那里摘野草莓呢,那儿还有野草莓吗?”
“好久没去了,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肯定没有,现在不是野草莓生长的季节了。”王丽眨着灵闪闪的眼睛,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剑朝不远处一个水湾一指:“我外公在那边钓鱼,我也跟过来看看,顺便散散心,闷在屋里太无聊了。你是在帮家里干农活吗?”
“我伯父在地里给花生锄草,我和伯母一块儿过来帮帮忙。”王丽脱下草帽,一缕秀发在她脸前随风摇摆。
“现在放工了吧?”李剑问道。
“是的。”王丽用手将那缕青丝挽在耳后,“你在省城读书吧?”
“是的,高二了,你也在县城上高二了吧?”
“嗯。”姑娘笑着点点头。
“哎,现在放暑假了,你怎么没去打暑期工呢?”李剑疑惑道。
“我妈妈身体不太好,我在家陪她,不想跑远了。”
“那你爸爸呢?”
“他……”王丽脸上的笑容突然褪了,望着水面,呆了约三秒钟,随即叹了口气,舒展愁眉,强作镇定道,“我爸爸去世两年了。”
李剑吃了一惊,他看着王丽平静而白皙的脸庞,从她的面容看得出她并没有十分悲伤,但李剑明白这一定是她的一件痛事。虽然此刻她的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十足的神色,但她越是面色平静凝重,反而越是让人觉得她的坚强显得刻意生硬。李剑不想过多触及别人的痛处,但他又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关心,尤其像这样的生死大事,可绝不能“哦”一声就完事。
“我记得你爸爸身体不差啊,怎么会……”李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这么问是否有些唐突,不过他并不想知道王丽爸爸是怎么死的,仅仅想表示一下关心。
“这确实很突然,爸爸去世那一刻我们一家人都难以接受。”王丽依然呆呆看着水面。
“你还有个哥哥吧?”李剑觉得是时候转移话题了,“他参加工作了吧?”
“我哥哥在南方打工。”王丽平静地答道。
太阳已落山,水面也看不到阳光了,这时微风穿过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喊声:“丽——”
“是不是有人喊你?”李剑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去。
“是我伯母,”王丽确认后说道,“我该回去了。你有时间来我家找我玩啊,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儿吧?”
“我记得,在村东头,从那口池塘边的一条小路上去就是,”李剑看着王丽说道,“你家屋子旁边有株柳树。呃,是柳树还是枫树?”
“柳树。”王丽笑道:“你记性挺好,记得找我玩,我走了。”说着一路小跑了回去。
看着王丽远去的背影,李剑脸露喜色,烦躁不安的心又平静舒坦了。
过了没多久,李剑的外公也提着鱼篓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对李剑喊道:“剑儿,回家喽!”
李剑忙跑过去,接过鱼篓,见里面有十几条鲫鱼,还有条鲢鱼,大喜道:“外公,今天收获不小呢!”
外公哈哈笑道:“晚上让你外婆煮鱼汤!”
祖孙俩喜滋滋地往家走。
王丽是李剑上小学时玩得很要好的朋友,两人还是同班同学。那时李剑在外婆家,每次上学和放学,王丽都会约李剑一块儿做伴儿,两人跟着村里的同龄朋友们翻山越岭来往在学校与乡村的山路上。一到周末,王丽总会到李剑外婆家找李剑,偶尔是李剑去王丽家找王丽,有时两人一玩就是一整天。中午总是忘记回家吃午饭,这时便撞到哪家就在哪家吃,有时候还一起睡个午觉。那时的王丽活泼可爱,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没出过班里前五名,而李剑也和她不相上下,两人除了在一起玩外,也经常在学习上你追我赶,有好几次都同时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优秀学生”等荣誉称号,经常获得老师们的交口称赞。
小学毕业后,李剑到省城上初中,由此便和王丽分开了。初到新学校那会儿,李剑极不适应。新同学之间大都相互熟识,唯有他没有一个朋友,而且因为是农村来的,同学们也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待他,疏远他,这让他感到格外孤独。他经常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语,有时想到小学时与同伴们欢声笑语的快乐时光,尤其是想到王丽,不免心中一酸,扑簌簌掉下泪来。但也恰是这种环境,让他有心思安下心来拼命学习,以自己的真正实力赢得同学们的青睐。正是在这种压力的逼迫下,他连续几次月考都在年级名列前茅,第一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也都金榜题名。同学们渐渐开始关注这个默默无闻的同学,开始试着和他说话,交朋友,而面对同学们的友善之举,李剑也思毫不胆怯和畏缩,而是大大方方,有礼有节地和大家交流,他想借此一步步地交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儿。慢慢地,大家觉得这个神秘的小伙伴也不是那么无趣,他聪明好学,积极上进,很多孩子都愿意和他接触。一来二去,李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圈。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剑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时闪过王丽那可爱的脸蛋和婀娜的身姿,心想:“真是女大十八变呀,王丽这妞儿长得还真不赖,明天可得约她出来玩,要不然可太无聊了,暑假结束还有一个多月呢。”想到这里他便闭上眼睛,希望明天的太阳能早点升起。可李剑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飘过王丽的倩影。他记得王丽只比他小一岁,他今年十七岁,那么王丽就是十六岁。于是他又睁开眼睛,对着床顶的帐子感叹一句:“十六岁,多可爱的妹妹啊!”
此次偶遇童年玩伴,着实给李剑不小的惊喜,他从来没有如此刻那般意识到友情的可贵,觉得有必要把隔断了五年的纯洁友谊重新续接。想到这里,他更加难以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忽儿仰面朝上,一忽儿侧着身子,一忽儿趴在床上,像翻煎饼般折腾了大半夜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