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他们已到达了江南,此时虽已是九月中旬,但江南仍是和风旭日,放眼望去,一片翠绿,中午还会感到些许燥热,不时有北来的燕儿掠过上空,继续向南飞去。
一路行来,就像他们脸上写着名字般,每到一处地方,每宿一家客栈,都会被人认出,然后得到超越一般人忍受范围的热情周到的招待,接着第二天结账离开的时候便会发现已经有人付账了,甚至还附赠一些礼品。这让他感到他不是被逐出京城的落魄平民,而是有权有势的贵人。
有时齐涵锋好意“澄清”他并不是那个平民王爷,昔日的军神,但总是得到店家会心的一笑,“公子这样的人才,上哪里找第二个去?不是您又是谁?而且您带着一个美丽的少妇和一个昏迷不醒的绝色姑娘,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公子还想骗我么。”
难道一个落魄的平民王爷也这么受欢迎么?齐涵锋想不明白。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他们什么,却受到如此礼遇,难道是因为平民王爷的身份太稀有?
摇头苦笑,不再去费心思索到底是为何。半个月以来,他也已对这莫名的热情和友好习惯了。
今日到了一处风景秀美的江南小镇,住进了一家客栈,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一进店门就听到了店主惊喜讶异的声音。
一阵嘘寒问暖的热情招待之后,他们总算可以关上门,有安静的空间来让耳朵清净一下。
突地,仪妃惊喜的道:“相公,你看!”
齐涵锋上前,只见仪妃手中有一片美丽的花瓣,殷红如血,鲜艳欲滴,只是散发着腥味,热毒的腥味!
当天山冰莲的花瓣吸满热毒之时,便会由晶莹透明变为鲜艳的红色,还会散发出腥味,花瓣本身的寒气也会消失。
英俊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眉目间神采飞扬。这天山冰莲果然是奇物,竟能将热毒吸到花瓣里,虽然这过程太过漫长,但星儿痊愈在望,不是么?
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片花瓣,用手指轻捻,指上并未留下红色,看来这花瓣竟能将热毒锁在里面,真是太神奇了。
蓦然回过神来,“福儿,快,再换上一片花瓣!”
仪妃微微一笑,“看你紧张的,我早已经换上了!”
齐涵锋不好意思的一笑,星儿中毒昏迷以来,他就经常失神,甚至有些大惊小怪,神经更是达到前所未有的敏感。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心中不安吧,星儿一天未醒,他就一天不会放心。
这的确是一个很美丽的江南小镇,黑瓦白墙,处处可见流水,一座座样式古朴精巧的小桥更是这里主要的交通工具,舟子撑着小舟在水上桥下穿梭,构成很有意境的画面。
“星儿,不知你到过江南没有,我带你去坐船,好不好?”
只容两人的小舟上摆满了鲜花,这是舟子招揽生意的手段,也是对客人的热情招待。大朵的,小朵的,红色,黄色,紫色,白色,最显眼的是几种正在盛开的菊花,各种品种和颜色将这本就不大的小舟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人的立足之地。
齐涵锋包下了小舟,吩咐道,随便走。
将沈霜星揽在怀中,她的脸几乎被淹没在鲜花之中,分不清是花美,还是人娇。
岸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妇人,聚在一起洗衣,间或有几个童子在水边嬉闹,整个画面使人感觉惬意,安静,美丽。
“星儿,你看,你喜不喜欢这里?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居住,我做舟子,摇橹为生,你呢,就……洗衣、做饭、带孩子,你满不满意这安排?什么?不满意?那好吧,我再想想……要不我做农夫?就是不知道我这拿刀剑的手会不会用锄头,你呢,就更不用说了,肯定不会织布的……”
舟子看着这英俊不凡的男子怀中抱着个绝美的女子,絮絮的的说着话,但那女子分明应是听不见的,不由得十分奇怪的看着他。
齐涵锋注意到舟子好奇的目光,只是淡淡的一笑,并不说话。
蓦地,那舟子突然道:“大爷是不是七王爷?听说七王爷来到了这一带。”
齐涵锋不置可否,“七王爷已经不是王爷了,你为何还想见他?”
舟子似是不满意他说的话:“像七王爷这样为了妻子而抛弃荣华富贵的王公大臣,我还从没有听说过,我老婆天天向我念叨七王爷的好。说从来只听说过王宝钗苦守寒窑,卓文君苦等相如这些,还从没听过七王爷这般痴情的汉子。自古多痴情女,薄情郎,这句话不灵验了。”
拈起一朵小小的雏菊,为怀中的人戴在发间,“星儿,你快些醒来吧……”
在这美丽安宁的小镇停留了三日,齐涵锋便离开了。
他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走。沈霜星刺杀的五十七名官员和富商中,一部分家毁人亡,还有一部分官员死后还被高贤业冠以罪名,致使家眷充军,大部分则是人丁单薄,家境破落。高贤业既已将人杀了,难道还会让家族继续兴盛么?
齐涵锋早在京城便已经将这五十七人的资料收集全面,经过细心查访之后,只余二十几家还有人丁。
根据这些人的资料,齐涵锋携着昏迷的沈霜星一一登门谢罪,并散尽家财抚恤人亡家败的家眷,如此辗转大江南北。
每到一处地方,办完事情之后,齐涵锋便会怀抱昏睡不醒的沈霜星坐在一处至高点,俯瞰一览无余的美景。他总会微笑着问她,星儿,喜不喜欢这里?
当他在闽南见完最后一个被发放充军的官员的家属,已是第三年的早春三月了。
算起来,前前后后他总共花了一年零七个月来亲身谢罪。沈霜星昏迷了也有一年零八个月,可是现在还在昏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不吃不喝,只是一动不动的昏睡。天山冰莲只剩下两片花瓣,不知这两片花瓣能不能坚持到她醒来。
马车在闽南弯曲的小路上慢慢地行着。
星儿,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欠任何人的了,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你这样每天昏睡,让我真的很害怕,天山冰莲虽可为你续命,但你若一辈子不醒来,我该怎么办?
代表毒素的赤红色已经完全消褪,就连中毒最深的左臂也完全没有中毒的样子,通体的肌肤已经回复雪白细嫩,覆在心口已经十天的那一片新的天山冰莲花瓣也丝毫没有变色,种种迹象都显示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完全消除,可是却为什么一直不醒呢?难道是王太医料错了,尽管毒素除尽,你也不会醒来?
星儿,如果你是在与我开玩笑的话,请你不要再折磨你的夫君了,快点醒来,好不好?你已经睡了一年多,该醒来了……
此时马车行过一处狭窄的山路,两边是密密的丛林,闽南的三月已经有些热度了,山路两边的树木很是茂盛,齐涵锋在前面骑着马,后面车夫赶着马车。
在一处拐弯的地方,突然从两旁的密林中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个个手中执着长刀,甚至有些人脸上布满了可怕的刀疤,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看样子应是剪径的盗匪。在闽南这等偏远的山区,遇上强盗并不稀奇。
齐涵锋心中一直在挂念着沈霜星的情况,以至于直到这些盗匪冲出来才发觉。
低声咒骂道:“可恶!”不可否认,他大意了,满脑子都想着星儿何时能醒来。
打量着那些凶神恶煞,微微一笑,二十八人,不知他一年多不拿刀剑,这身功夫有没有撂下?不过,最好还是和平解决,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己方只有自己一个能动手,车上的两个女子都需要他的保护。
剑眉一轩,神色不慌不忙的道:“不知兄弟们有何贵干?”
对方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道:“贵干不敢说,只要兄台将银子留下。”
“好说。将银子取出来!”仪妃从车内伸出手将银子交与车夫。大半家财早已散尽,车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且钱财在他眼里只是生存的工具,必要时尽可抛弃。
齐涵锋扔过去,一个盗匪接住了。
突然盗匪中一个贼眉鼠眼的瘦汉子道:“大哥,车上有娘们,长的还不赖!”
虬髯大汉眼睛一亮,思量着怎么达到目的。
齐涵锋却不容他再想,眼中冷眸冰寒迫人,无形中形成慑人的威严。当了三十几年的王爷,十几年的将军,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摄人心魄的气质。
“你们现在最好抱着银子自动消失!”
盗匪们果然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后退了两步。
但齐涵锋早已看到他们私下的眼神交流,再不留情,从马上飞身而下的瞬间,早已抽了腰间的软剑在手,只几下,便有六七个人倒地。沈霜星昏迷后,齐涵锋便配了她的软剑在身,一来可以避免太显眼,二来也是不错的护身武器。
这些人竟敢动他妻子的念头,就不该再活下去!
每解决一个人,他都会奉送一脚将他踢到路边,以防挡住马车的去路。
但显然对方的剪径大盗也不是白当的,有几个人还有两下子,在与他纠缠的空隙,便有几个人绕过他欺到了马车旁边。
齐涵锋飞身回到马车旁边,奉送那几个人每人一剑,剩余几个身手好点的全力施展身手与他对抗。
但他们与东唐军神的差距还是大了点,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全数倒地。
他正待转身回去,地上却突然有两个盗匪持刀向他砍去,以他们的距离和角度,齐涵锋无论如何厉害也只能先解决一个,而另一把砍向他左臂的一刀,却是躲不过了。
眼看他的左臂势必要被齐肩砍去,但盗匪手中的刀却落不下去了,反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那盗匪则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倒了下去。
那名盗匪颈中中了一件暗器,不,不是暗器,而是一只银簪,仪妃的银簪!
从银簪发出的角度看,应是从——马车的方向!
齐涵锋旋即迅速的转身,看向马车。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半边,一个人正双手扶着车门,坐在门边,那手白皙修长,与黑色的车门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人白衣如雪,一头乌发直垂到的腰间,一缕青丝散落在两颊,瓜子脸上,有一双像天上的星星那般亮的眼睛和修长柔美的的黛眉,惨白的香唇嵌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然那唇边却淡淡的有一丝笑意,眼睛中也含着笑,正在看着那个呆呆的男人。
齐涵锋呆愣的看了半晌,贪婪的看着那思念无比的容颜,随即便眨眨眼睛,生怕这是因思念而形成的幻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白色的身影还在!
他一步步的上前,小心翼翼的叫道:“星儿……星儿?”
那身影不言语,但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了。
难道这是真的?
齐涵锋飞也般的上前,仔细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天哪,是真的!不是幻觉,是真的!
沈霜星看着面前的男人,那恍如隔世的面孔依然俊朗,只是多了些许沧桑,眉间挂着常年积聚的忧郁,双颊微微凹陷,眼窝也陷了下去,他瘦了。
她以微弱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叫了他,涵锋。
接着便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紧紧地拥住,没有再言语,彼此都感到熟悉的气息。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大手抚在她的背上,本就纤瘦的身子更加瘦弱,几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一年多不吃不喝,只凭着天山冰莲的奇效续命,怎能不瘦呢?
但她醒来了不是吗?他会把她养胖,养的健健康康的,不会再这么瘦弱。
老天还是眷顾了他!
又是江南的春天。处处鹅黄柳绿,莺声细语。
宽阔的官道上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人马,都是劲装大汉,个个精神抖擞。
马车前面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骑着马,不时的发出爽朗的笑声。原来他的身前还有一个人,一个小人,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一岁多的样子,正在用稚嫩的小手努力不懈的拨弄着那只握着缰绳的大手,红红的小嘴里还呀呀的叫着,“爹爹,手,走开!”原来他想自己持缰呢,可惜他的爹爹是不会允准的,左手抓着他的腰,生怕顽皮的儿子掉落,右手则死死的握着缰绳,任凭那只小手在他的大手上死抓乱挠。
突然,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小女孩,也是一岁多的样子,粉嫩粉嫩的脸蛋上嵌了两颗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宛若天上的星星。
看到骑在马上的小男孩,小女孩的小脸立马皱在一起,大叫着:“哥哥骑马马……”随即跺着脚,又羡慕又焦急的看着那只高头大马,只可惜他的哥哥不准备将骑马的乐事和妹妹一块分享,而且他也在忙着努力争取控缰权,没空搭理她。
小女孩哭闹了半天,转头看见车夫甩着马鞭,打在努力拉车的马上,立即眉开眼笑,颤颤的走过去,向车夫索要马鞭。
车内的两个妇人笑盈盈的看着两个小孩子各自顽皮。一个妇人三十几岁的样子,高贵大方,正在用双手护着小女孩。另一个是个绝美的少妇,穿着一身宽松的鹅黄色的衣服,腹部微微隆起。
这马车从外面看并无甚奇特之处,里面却是宽敞的很,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那个三十几岁的妇人笑道:“唉,哥哥顽皮吧,终归是个男孩,可是连妹妹都是这么不安静,兄妹俩不愧是贴在一起十个月,性子如此相像!”
穿着鹅黄衣服的绝美少妇微微一笑,益加显得倾国倾城,“是啊,幸亏有姐姐照看着,不然我可真是对付不了这两个小东西。”语罢,微微欠身。
高贵的妇人看着她关切的道:“怎么,不舒服么?”
绝美少妇苦笑道:“这个小东西还没出来就这么不安分,一个劲的踢我!恐怕出来后会比哥哥姐姐更加顽劣。”
高贵少妇道:“那可不一定!默儿和羽儿在娘胎时不是挺安静么,谁知出来就玩疯了!”顿了顿又道:“皇上也真是的,明知道你正身怀六甲,还非要在三月底进京,让你受这颠簸的苦楚。”
绝美少妇道:“倒也怪不得皇上,已经四年半了,皇上打去年年初就下诏,一直推着,推到今天。”
“真不知皇上为何非急着让咱们进京,我在江南待惯了,恐怕回到京城反倒不习惯。”高贵妇人道。
马车外面突然响起了那英俊男子低沉的嗓音:“我猜皇上是着急看我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女儿,此外,我在外面逍遥了四年多,而他却闷在皇宫做皇帝,不解气,所以想把我绑回去。”语罢,郁闷的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一对人马。
唉,这次他们是逃不掉了,因为皇上动了真格,派了二十几个大内高手,名曰护送,其实是监督加押运,几十双眼睛虎视眈眈精光闪闪的盯着他们一家六口,即便他们夫妻两个再怎么武功高强,拖着这一家大小,也是逃不掉的呀!
尽管大人都被“愁云惨雾”和满腔的不情愿笼罩,但在两个首次出门、叽叽喳喳,笑闹不停地活宝的渲染下,还是载着笑声,一路向北驶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