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毕竟学棋不久，棋力不深，只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已经输了三局，眼见着第三局又要输了。她秀眉微蹙，脸露难色，左手支颐，右手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能落下去。这幅模样从旁看上去犹如西子捧心一般曼妙。
岳夫人倒也不着急，拿起旁边的茶碗轻啜起来，十分悠闲地看着阿雪。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阿雪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郁闷地道：“夫人，我又输了。”说着便开始整理棋枰上的棋子。
岳夫人微笑道：“阿雪，你已经很不容易，此前我要让你四子，现在已经只能让你两子了。持元可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是要我让他先手。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比他强了。”说到岳麟禹，岳夫人便继续问道：“不知道现在持元怎么样了？”
“嗯，刚刚得到的消息，少主现在已经随大军进入越前国的丹生郡织田庄了。正和斯波义将一起剿灭当地的一揆。”阿雪此时一扫刚才的郁闷，双眼放光道，“少主打得很出色，京极高诠以及其他大名或者家臣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是么？”岳夫人一直保持她的那个微笑的表情道，“你让人告诉持元，万事不用强出头，都听高诠殿下派遣。只要能保全细川家那五百人便是他的大功了。”
“是，夫人。”阿雪应道。此时她已经将棋枰清理干净。又恭恭敬敬地在棋枰上放上了三子。继续道：“畿内的一揆差不多要被剿灭干净了。少主大概一个月内就能回来了。”阿雪的语气中十分欢快。
“持元回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啊？”岳夫人见阿雪双眸闪着异色，便试探道。
阿雪脸一红，强行辩道：“夫人，你又取笑我了，少主毕竟是我的主人。他能回来我当然开心啊。”
岳夫人也不接话，仍然只是保持着微笑，在棋盘上也下了一子。
“对了，夫人，三好长之，长宗我部元亲二人刚才又向主公提出回去的请求，伊势盛纲也跟主公说要降为一般的家臣，不能再担任奉行一职。主公很是头疼啊。据探报得知：细川满国一个多月前收到一封安富盛衡的信，读完信后细川满国似乎很高兴，我看应该和这件事有关。”为了避免当前的尴尬，阿雪故意岔开话题道。
岳夫人点点头，眼睛仍然瞧着棋盘叹了口气道：“看来安富盛衡虽然隐居了，脑子却越来越好了：知道让细川满元躲在幕后操纵了。不过当时我建议夫君将这些新人纳入到直属家臣中确实没有想到旧有家臣会有如此不满，确实是我筹划失当。可是之后既然夫君没有问我，我也不方便出言提醒。”
阿雪于是提醒道：“这几天夫人身体不适，主公想来应该不愿让夫人操劳故而没有询问。那夫人是不是要提醒一下主公？”
岳夫人轻轻地放下一颗棋子道：“这倒也不用，夫君毕竟是家督，以后细川家甚至是幕府中的各种政务都要他亲自应对，他不可能也不应该事事都来问我。”
说到这里她微微沉思了一下又道：“不过家臣不满也未必全都是坏事，说明那些家臣虽有不满但还是要事事征求夫君，这说明他们还是认同夫君为主公的，否则直接将那些人挤走或者架空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几天前旬会结束后，我见到盛纲殿下了，见他也满面愁容。很是不开心，想必也是因为这件事吧。”阿雪这话说的时候隐隐有不忍之意。
岳夫人看了阿雪一眼微笑道：“阿雪，你身为忍者，本来不就应该以任务为重，没有情感，不计生死的么？现在不但这么关心持元，连盛纲殿下也这么关心？”
阿雪被岳夫人这么一说知道已经犯了忍者的忌讳，不觉惶恐，一颗棋子便下错了地方。岳夫人将阿雪下错的那颗棋子拿起返还到她手上，笑道：“你也不用如此拘谨，刚才我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而已。持元和我虽然都会交托任务给你，但是我们却都没有把你当作一般的忍者。你在持元面前如何，在我面前也一样好了。”
说着话题一转接着道，“他们的话，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去处，只不过现在持元不在，我想让夫君再坚持一下。这事先放放吧，此事你别向其他人说起就好。”
阿雪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夫人，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该说？”
“什么事？说罢。”岳夫人说着又在棋枰上下了一颗子。
“少主令我探听明国的消息，现在少主不在，我想是不是也要告诉夫人？”
明国一词岳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阿雪的这番话不禁让他想起已经离开五年的明朝。虽然她已经渐渐融入这个园子，可心心念念仍然不能忘怀自己的故乡。
她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够活着回到明朝。想到这里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那个手执长枪，英姿勃发的俊朗男子将她抱在怀中轻抚。
阿雪见岳夫人脸现甜甜的微笑，可是双眼却泛着泪光。阿雪知道刚才说的话可能勾起眼前这个一向沉着冷静的岳夫人的思绪，于是她等了半天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岳夫人遽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只好轻咳了一声朝阿雪一笑道：“说吧，什么事？”
“明国的皇帝朱元璋前不久去世了，他已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孙朱允炆。”阿雪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又有什么事引起岳夫人的某种思绪。
朱元璋死了？想想也是：当年离开明朝的时候这老皇帝就已经年近古稀，这要在以前就算不死也差不多就是尸居馀气之人了，如今又过去了五六年了，现在死了也不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情。
可想到这个老皇帝晚年以来便大开杀戒，将所有功臣屠戮殆尽，朝署几乎为之一空。最让岳夫人不能释怀的是因为要屠戮功臣，牵连了一大批无辜平民，其中便包括她的父亲和夫君。
要说仇恨，这杀父和杀夫之仇算是不共戴天了，但是作为起自微末的皇帝，有些时候不用强硬手段剪除任何可能危及自己和皇权的隐患，其实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如果说当年她对朱元璋还有什么仇恨的话，在读完张良批注的那本《太公兵法》之后，便开始同情起这个皇帝了，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可怜起他来。
随着这几年协助细川满元处理家中政务，她觉得有时候不动用雷霆手段根本无法震慑宵小，而因此连累无辜实在是在所难免。
算了，想这些已是无用之事，别说自己是否还有命回到大明——就算能回大明，朱元璋也已经死了，难不成自己还能还学当年的伍子胥那样掘墓鞭尸么？想到此处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岳夫人越想越觉得胸口又隐隐地痛了起来，她将棋子放了回去，推开棋枰道：“阿雪，我有点累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完便找了个小几靠着闭眼假寐起来。
阿雪答应了一声便将棋枰和棋子收拾好，正要退出去却被岳夫人叫住道：“阿雪，拿出玉箫来，吹奏一曲吧。”
玉箫的声音极其凄清。阿雪也是极其聪明，才学没多久便可吹奏不少乐曲。而且经过岳夫人指点，曲中关窍之处她也尽数掌握。再加上玉箫本是神物，曲声婉转悠扬，如鸣佩环。不多时屋顶处已经落下不少飞鸟跟着啼鸣。
阿雪吹着吹着，眼睛瞄向岳夫人处，见岳夫人虽然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可是闭着的双眼的眼角处落下两行泪来。
这天过后不久岳麟禹便提前回来了，照例他回来之后便拜见细川满元说明详情。细川满元听完勉励了几句，又和他聊了好些时候。岳麟禹退出来之后便去拜见岳夫人。
“听说母亲生病了，不知现在身体可好了？”
岳夫人见到好久不见儿子自然欣喜不已，微笑道：“已经好了，要不是阿雪照顾恐怕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呢。”说着指着在一边侍奉的阿雪。
“是么？”听到母亲已经好了，岳麟禹原本悬着的心立时放了下来，接着道：“如果母亲真的喜欢的话，可以把阿雪留在身边。”
岳夫人转过头见阿雪原本脉脉含情的秋波此时已经现出一丝失望之色。忙打圆场微笑道：“我知道你孝顺。不过我已有侍女了，再要一个岂不是多了，细川家就算现在不像年前那般困难但也不至于能够如此挥霍了。一会儿你就把阿雪带回去吧。”
岳麟禹本就不希望阿雪离开，只不过担心母亲的病势，让母亲开心才这么说的。既然岳夫人这么说他自然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前的战事之后，岳麟禹忽道：“母亲，刚才见到父亲的时候聊起家中的事情。父亲很是对于伊势盛纲三人被家臣攻讦很是头疼。他想让我问问母亲该怎么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