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思路的姜平没有再去顾虑那么多,他觉得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继续犹豫下去了。如果不趁着现在解决好萨仁的问题,可能她就会死掉了。
“就算死了又怎样呢?”姜平心里突然间不可遏制地出现了这个念头,“她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就算死了也是被天灾逼死的,与你没有关系,这种生命大可以牺牲掉,只要拯救那些你爱着的人就够了。”
姜平突然犹豫了,他跪在床边,愣住了。但紧接着,姜平狠狠喘了两口气,然后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生命图腾认可了你,姜平。”他对自己说道:“图腾可不是因为你的自私自利才认可你的,你曾经发过誓的,绝不能让无辜的生命在视线内丧生!”
自言自语完了,姜平干脆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桌边开始制作图腾。
这次他打算制作的图腾是已经应用了很久的图腾,雷区和各方面限制都相当明确,只要能够成功制作,绝对能够解决问题。
刻刀图腾,一个很久之前不知被谁创造出的一次性图腾,长久以来被应用于灵魂和心理方面的治疗。作用很简单,就是给予受术者一个心理暗示。限制也不算苛刻,一是要受术者在睡眠状态,二是,必须设置解除暗示的方法,三是,受术者必须要能够听懂暗示者的话语。
刻刀图腾的效果十分卓越,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可以完全替代它的图腾,通过刻刀图腾赋予的心理暗示简直像是刻在了灵魂当中,十分坚定,目前还没有发现消除暗示的方法,除了刻刀图腾的限制条件。
刻刀图腾的效果就像是在灵魂中加上了一把绝对坚固的锁,可是,制造锁的人,必须也要为它制造一把钥匙,哪怕你终此一生都不会打开这把锁,钥匙也必须存在。
所幸,刻刀图腾对于解除方式没有附加条件,只要存在就可以。通常来讲,医生用于间断性治疗的时候,会把解除方法设置为某种特定的音节,这样一来,如果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解除图腾效果。
但姜平这次却不打算这样,他要避免萨仁的暗示被解除,要想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触发的解除方法。
脑海中一边思考着怎么设置条件,姜平一边在手上制作着图腾。把三根花椒树枝条的中点重叠起来,然后用打磨好的鲈鱼鳍上的骨头把枝条固定住,之后用常春藤的藤条调整、固定枝条末端的间距,做出一个完美的六边形。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步骤了,姜平从储物口袋中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纤细的蛛网。蛛网被黏在几根小木棍上,木棍则固定在了盒子的边缘,保持蛛网处在一个悬空的状态。
姜平取出卡在盒子边缘的木棍,用裁缝用的小剪刀小心地沿着边缘一点点剪下蛛网和木棍的黏连处,然后轻轻用手托住蛛网,然后小心地保持着两手的间距。离得太近的话,蛛网会互相黏在一起,拉得太远的话,蛛丝又会断掉。
姜平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呼吸,不让呼出的气流吹乱轻飘飘的蛛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蛛网慢慢盖在了之前的花椒枝骨架上。
整理好边缘以后,姜平才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次成功了,不然的话,浪费材料倒是小事,浪费时间才是最麻烦的。
姜平轻轻捧着这个图腾,走到萨仁床边,跪坐在地上,把图腾举到面前,开始祈求图腾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中央的鲈鱼骨突然隐隐透出温婉的白光,但亮度只是稍稍映出了周围的蛛丝而已。
看图腾已经开始运作了,姜平便用手肘撑着床边,捧着图腾的同时努力从地上站了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膝盖,他便抓紧时间开始了正式的“治疗”。
“心智的刻刀,灵魂的模具,请倾听我的意志,改变她的想法。”
一根纤细的蛛丝映着鱼骨隐隐的光泽,轻轻地搭在了萨仁的脸上。
姜平送了一口气,图腾能够与萨仁的灵魂相连,就说明没有什么问题。
“请将她最强烈的悔恨,因族人丧生而产生的自责,转变为对烈焰天灾——赤阎的仇恨吧。”
说完后,姜平默默等着图腾的相应,正常来说,当施术者说完要改变的东西之后,图腾上的蛛丝就会化成光一样的东西,在中央的鱼骨上面变成一个小球,这样一来,只要再说出解除暗示的条件,暗示就生效了。
可静静等待了许久,图腾还是那个原来的样子,姜平愣住了,他说的话没错啊,为什么会这样?
姜平还以为是有了什么问题,就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可图腾还是老样子。
姜平彻底傻眼了。不应该啊,他心想,图腾确实是成功了啊,三条限制条件我也都...
浑身一个激灵,姜平顿时明白了,他因为不想刺激萨仁,所以从来没有跟她谈起过之前的事情,萨仁根本不知道烈焰天灾的事情!
刻刀图腾的第三个限制条件,也被人们认为是最莫名其妙的限制,受术者必须能听懂暗示者给出的话语。
虽然不同的地区有自己的语言不错,但随着各个区域之间的交通发展,几千年前就已经出现了约定俗成的通用语言,大家都觉得,怎么可能有人听不懂别人的话呢。
姜平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条限制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说,受术者要明白施术者是什么意思。就比如说,如果施术者说:“从现在起,你会变得讨厌张三。”那么,受术者就必须要认识一个叫张三的人,如此一来暗示才能够成立。
姜平想,要不就终止图腾的效果,等回头他把烈焰天灾的事情讲给萨仁听,然后再来一次。
正当他想放开刻刀图腾的时候,姜平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刻刀图腾的文献中从来没说过中断仪式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图腾现在已经连上了萨仁的灵魂,这个时候中断,真的没问题吗?
姜平犹豫了,他真的不确定这样会不会出现问题,他不敢赌博。
突然间,姜平想,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描述烈焰天灾啊,于是他说:“请将她最强烈的悔恨,因族人丧生而产生的自责,转变为对那个烧光部落的翅膀着火了的男孩的仇恨吧。”
可是,图腾依然没有反应。
姜平还以为是自己的用语不够精确,他换来换去用来好几种说法,把前面的定语加长到他一口气说不完,可图腾总还是没有反应。
姜平说着说着突然就想明白了,问题不在于他的说法是否精确,问题在于他的说法是否与萨仁心中的说法一样,他对烈焰天灾的形容必须要和萨仁对烈焰天灾的描述一样才行。
叹了一口气,姜平真的走投无路了。
捧了这么长时间,原本轻巧的木架在他手里简直像是铅块一样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姜平挣扎着用脚背把椅子勾了过来,紧贴着床边,弯下腰把两臂架在椅子背上,让自己的胳膊稍稍休息一下,顺便努力地想找一个出路。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思索了不知多久,当姜平回过神的时候,厚重的窗帘正隐隐映着外面的天光。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姜平心想,不能拖下去了,虽然萨仁没有生命危险,但最好还是要赶紧用图腾给她补血才行
正在姜平小心地单手捏住图腾,准备不顾一切地掐断蛛丝,中止仪式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次的对象不是烈焰天灾该多好。”
姜平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重新把图腾捧好,空中悬着的蛛丝轻轻晃动着。
如果萨仁不能恨烈焰天灾,不能恨她自己,她还能恨谁呢?
恨我吧。
如果不是我同意她跟着我去城里,如果我当时态度坚决一点......就这样想就好了。
就憎恨我吧,不要憎恨自己。
就厌恶我吧,不要厌恶自己。
就伤害我吧,不要再次伤害自己了。
“请将她最强烈的悔恨,因族人丧生而产生的自责,转变为对姜平的仇恨吧。”
已经停留了一整晚的蛛丝,变成了一种像是实体的光一样的东西,流向图腾中心的鱼骨,凝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形。
“此变化将陪伴着她的灵魂,直到......”
“直到死亡。”
小球变成了一道细小的流光,在姜平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融化了那根鱼骨,沿着蛛丝流进了萨仁的身体。
手里的花椒枝零散地落在萨仁的被褥上,发出轻巧又沉闷的声音,姜平却觉得那声音像是穿透了自己的胸腔一般。
他默默直起酸痛得不行的腰,转身收拾自己的行李。
然后他走出酒店看了一眼天色,正当中午,坊市还没关门。
到了坊市,姜平到处逛了逛,花了不少钱,买了一些不同尺寸的耐穿的女装,足够从十几岁穿到长大成人了。
他找了一家书店,从里面买了几本图腾师的入门教程,和几本用来交小孩子识字用的书。
他又去了鲁乌城的那家图腾师店,没精打采的店员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这家店里,他和萨仁度过了很开心的一个下午。
松香,青铜,鲨鱼牙,大理石,姜平拿着这些图腾师再熟悉不过的材料,排着队等待结账。
“储物图腾?”那个没精打采的小伙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说,头都没抬一下。
姜平有些惊讶,这个店员居然知道这些是用来做储物图腾的,很多店员别说了解自己卖的东西,他们连字都不认识。
“是。”姜平和善地回答,对话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结完了帐,姜平慢慢走向酒店。
萨仁还躺在床上,但空气中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
其实这么久没开窗,房间里的空气质量着实很差劲,但姜平不想开窗,不接触新鲜空气可以帮助保持萨仁的昏迷状态,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暂时不想让萨仁醒过来。
姜平把下午买来的衣物堆在一边,在桌上开始制作储物图腾。
从大理石上裁下来一个小小的方块,用刻刀在中间小心的开出一个菱形的凹槽。
用锉刀从青铜上一点点蹭下来上面的铜锈,再用手指尽量均匀地把铜锈铺在凹槽底部。
先在凹槽中滴进一些融化的松香打底,然后用小锯子在鲨鱼牙齿的尖端杀出虎口,再用小锤把尖端敲下来,按进还没完全凝固的松香中。
最后用松香把凹槽填满,看着微微凸起的圆润松香一点一点凝固。
等到松香完全硬了下来,姜平小心地在图腾边角开出来两个小洞,用来固定。
他拿出一块用了一半的皮革,从上面裁下一条,把储物图腾固定在了一个小巧的布袋的开口处,还小心地别上去了一个调节松紧的金属扣。
最后,姜平把那衣服和书从储物口袋里拿出来,整齐地堆在桌子的旁边。他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乌鸦的头骨,用羊毛线把它固定在一根桐木条的一段,然后在另一端蘸上一些黑色的图腾催化液。
等催化液慢慢渗进了木头以后,姜平两手夹着这个图腾,看着乌鸦的头骨,祈祷着它的回应。
突然间,乌鸦张开了嘴巴,姜平对着它说:
“桌子旁边的衣服是我给你准备的,可能不好看,但能应付一段时间,以后你可以自己赚钱买更漂亮的衣服。”
“橙色的硬皮书是用来识字的,老师教书会用到,别的书等你识字了再说吧。去城市的行政处,告诉那里的人你是附近喀恩部落的人,你的部落被烈焰天灾毁了,他们会安排你进寄宿学校的。”
“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有四象图腾这件事情,远古图腾有一些其他图腾无法取代的妙处,可能会有人为了图腾加害于你。你的四象图腾就是一种远古图腾,具体的东西到学校慢慢学。”
“钱袋我放在桌子上了,按照一金,五金,十金,五十金的顺序,从下往上给你摆好了。交钱的时候算清楚,别被人骗了。”
“桌子上的布袋子我已经做好了储物图腾了,祈祷激活以后就能用,接触你的第一个新图腾吧。”
“事情比较复杂,你就当做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吧,安心上学,以后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把我忘了。”
说完,姜平用手捏住乌鸦头骨的喙,咔吧一声把它合了起来,然后把这个小玩意摆在了桌子上。
姜平转过身,看着昏迷中的萨仁,桌子上的灯火把他的影子颤巍巍地投在床上和窗帘上。
他取出生命图腾,小心地为萨仁治疗着失血的伤势,看着萨仁的脸一点点恢复正常的血色。
他走到窗边,拉开酒店那灰扑扑的窗帘,打开窗户,凉爽舒适的清风流了进来,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
姜平回到桌边,熄了灯火,离开了这个房间。
到了楼下,姜平先把前面几天的帐结掉,把被炸毁的门赔偿完,然后他交给了酒店老板,一个老实和善的老妇人,一些钱,说是寄存在这里的房费,够用五天了,然后拜托她,在房费用完之后去敲敲房门,看一下情况。
最后,姜平迈出了这个他窝了好几天的酒店的门口。
在安静的街道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开着的窗户,心像是被冻住了,翻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平静地出奇。
他默默地拐进一旁的小巷子,朝最近的城门走去,虽说有宵禁,但和平时期,守卫大多也比较松懈,他要是想溜出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从今天起,世界上多了一个他姜平必须要永远逃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