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是,就在夏景春吃饭的时候,两天前出逃的鱼雷艇管带王平居然跑来见他了!他见到夏景春后满脸羞愧,小心翼翼地问:
“丁军门现在怎么样?北洋舰队状况如何啊?”夏景春冷冷地道:“王大人,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吧?没有鱼雷艇队,我们这些弟兄们,总还得活下去吧!”
王平忙不迭地赔罪说:“夏兄弟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们鱼雷艇队出击不利,要掉头回港也是不可能的啊,要不让我们跑的话,那不是死路一条吗?你回威海的话,一定要给丁军门解释解释啊!”
夏景春听了这话,正想骂他两句,这时刘含芳的一个随从过来:“威海来的兄弟,饭吃好了没有,刘大人请你过去。”夏景春听后也懒得再理会王平这种人,便跟着那个随从去见刘含芳。刘含芳见他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刚才给李中堂和山东巡抚李大人发电报了,现在还没有回报。
如今烟台和威海之间的电报线也断了,你要等回报的话,今天恐怕还不能回去。”
说完,刘含芳又拿起丁汝昌的信函问夏景春:“丁军门说岛上粮食可以维持一个月,但是弹药不足,这话可属实?”夏景春说:“岛上吃的东西都够,但老百姓人心不稳,一些士兵也吵着要军舰送他们离岛,可现在南北两岸都是日军,怎么送法呢?弹药的情况我不是太清楚,但总之一句话,现在我们还能和日本兵作战。”
刘含芳又问:“丁军门在信中说鱼雷艇擅自逃跑,这是怎么回事?王平怎么又说北洋舰队已经没救了?”夏景春听后气愤地说:“王平他们是违抗丁军门的命令逃跑的,现在北洋舰队和刘公岛都还安全,这上千的弟兄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援军呢!刘大人,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刘含芳叹了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啊,可是我手里的兵本就不多,即使要去救援,那也得看李中堂的意思了!”说完,刘含芳又问:“丁军门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夏景春说:“丁军门现在每天都在掐着指头算援军的到达日期,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丁军门说,在电报中断之前曾收到过一个电报,中堂大人说最多让他再守20天,最晚也就是正月十七就有援兵赶到,可明天就是这约定的最后一天了,援兵到底在哪啊?”
刘含芳苦笑了一下,说:“不错,这电报是李中堂让我发出的,不过这援兵……”
夏景春急忙问:“援兵到了吗?”
刘含芳说:“唉,援兵倒是到山东了,但可能去不了威海,我这不是在等李中堂他们的回电吗?”
刘含芳的手里,还有一封丁汝昌托他转交好友陈凤楼的私函,丁汝昌在信里说:“此间被困,望贵军极切,如能赶于十七日到威,则船、岛尚可保全。日来水陆军心大乱,迟到,弟恐难相见,乞速援救。”
陈凤楼和丁汝昌一样,也是当年打太平军的骑兵出身。当时,他奉命率领5营骑兵北上勤王,本可以很快赶到威海,但由于他们并没有按照计划行军,因而迟迟未能到位。行军途中,又无电报,让刘含芳上哪里找他去?
此刻,在天津的李鸿章接到刘含芳转来丁汝昌的求援电报后,也是束手无策。李鸿章虽然是朝中第一重臣,可就像山东巡抚李秉衡无法调度李鸿章的淮系军队一样,李鸿章也指挥不动非淮系的军队。李秉衡让烟台附近的守军置威海于不顾,原定北上勤王的南方各军也大都迟迟不到,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晚,李鸿章把丁汝昌的求援电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军各舰及刘公岛各炮台受敌船炮弹击伤者尚少,被南岸炮台击伤者甚重,如十六七日援军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这时,他又想起了之前丁汝昌给他的电报:“船只单薄,不能远出接战,唯依陆上炮台,以收夹击之效;若两岸炮台全失,台上之炮为敌所用,则我海军与刘公岛陆军,惟有誓死拼战,船没人尽。”
“船没人尽,船没人尽”,李鸿章反复地念叨着,他仰天长叹: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啊!
此刻,山东巡抚李秉衡却打算连烟台都放弃,准备去守他的“省垣门户”莱州了,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威海?就在前一天(2月9日),李秉衡便率队退往黄县,他在接到刘含芳的电报后,便让刘含芳转告丁汝昌,说他已经打算移扎莱州,威海外围之援兵也都要退守莱州。
远在威海的丁汝昌哪里知道,他在十几天前一直盼望的援军——贵州古州镇总兵丁槐所部5营、徐州镇总兵陈凤楼马队5营及皖南镇总兵李山椿等步队15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前往威海救援。
这一刻,丁汝昌瞪着眼睛,彻夜难眠,刘公岛外偶尔的一两声炮声,都让他感到心惊肉跳……援兵啊援兵,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夏景春离开威海的当天晚上,岛上的几名洋员也来海军公所找丁汝昌。
当时岛上有一个军官俱乐部,同时也对洋员开放,当北洋舰队的各管带军官都驻留舰上后,这里便成为洋员经常光顾的地方了。眼瞅着北洋舰队和刘公岛不保,这些洋员也沉不住气了。
黄海大战后任命的北洋舰队副提督、英国拖船船主马格禄,在“定远”等军舰被炸之后,更是心慌意乱,心灰意冷,每天也不过问战事如何,只管成天沉湎于酒吧,求慰藉于杯中物,似乎北洋舰队的命运与他毫无关系。
马格禄是个酒鬼,他喝醉了可以忘掉一切,他不着急,可着急的洋员大有人在。当刘公岛上人心不稳、秩序大乱的时候,一些洋员们也蠢蠢欲动,不断散布悲观言论。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私下里聚会并策划投降的事,其中最先鼓动投降的3名洋员便是英国教习泰莱和医官克尔克及炮兵教习德国人瑞乃尔。
早在2月8日的晚上,泰莱等3人便一起去见刘公岛上的北洋海军营务处提调、候选道牛昶昞,来一起“商量商量办法”。之所以要找牛昶昞,也是因为3个洋员看出牛道台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物,不说别的,光看他那肥嘟嘟的肚子就知道,你要他去殉国,绝不可能。
牛道台得知3位洋员的来意之后,颇有点为难。他心里也清楚,丁汝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绝不会投降。如果让他去说服丁汝昌,这根本就办不到。何况,他当时的职位比丁汝昌低,做的又是文职,怎么敢去说投降的事呢?万一弄不好,这投降没搞成,自己的脑袋就先搬家了。
牛道台灵机一动:何不让这几个洋人先去探探丁汝昌的口风呢?据他的观察,丁汝昌对洋员还是比较尊重的。说不准,丁汝昌这次会听洋员的话。
泰莱等人的意思,本是想让牛道台一块去说服丁汝昌,但牛道台不想担这个责任。因为这样做的话,即使能活命,万一以后有人追究谁是首议的话,恐怕后患无穷。至于那些外国人嘛,反正到时候是拍拍屁股走人,投降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泰莱见牛道台死活不依,还以为他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只得怏怏而退。
到第二天晚上,岛上的百姓和士兵到海军公所闹事,洋员们听说后也坐不住了。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后,决定要派出代表找丁汝昌好好谈一谈,劝丁汝昌投降算了!
当天深夜2点,洋员的代表泰莱和瑞乃尔来到海军公所,要求见丁汝昌。丁汝昌见到这两人后十分惊讶,问:“两位先生,现在都这么晚了,有何紧急情况?”
由于瑞乃尔会说汉语,所以谈话主要由他来进行。瑞乃尔开门见山地说:“丁军门,现在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危在旦夕,失败只是早和晚的事情。你看,现在岛上的士兵也不愿继续作战了,你作为统帅,应该当机立断了。”
丁汝昌一下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他黑着脸,冷笑道:“当机立断?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投降喽?”
瑞乃尔脸一红,说:“丁军门,现在的情况,可以作战当然继续作战;但是,如果士兵不愿作战,投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见丁汝昌不说话,瑞乃尔又补充说:“丁军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西方军队的指挥官有权做出选择。毕竟,保存士兵的生命,这在我们西方社会中是会得到理解的。”
丁汝昌哼了一声,道:“瑞乃尔先生,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里并不是你说的西方社会!”
瑞乃尔听后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泰莱见瑞乃尔劝说无效,便也急着用半通不通的中文对丁汝昌说道:
“丁军门,事情不妙了,我们岛上的粮食和弹药,已经不够了,我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没等他说完,丁汝昌便打断他的话说:“泰莱先生,你不要再说了,要我丁汝昌投降,这绝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瑞乃尔和泰莱碰了个硬钉子,只好悻悻然地走了。
两个洋员走后,丁汝昌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天明。还没等天亮,丁汝昌便走出海军公所,辕门外的龙旗还在清晨的微风中猎猎作响,几棵老槐树依旧苍劲有力,一切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又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