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人听见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她依然没有抬头,直到男人的脚步声走进门来,才微微张开睡惺惺的、充满泪水的眼睛。让女人惊奇而且意想不到并且有点内心恐惧的是,来的人竟然是她的发哥,也就是,我们说的发屠夫。
发屠夫站在她的床头。默默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衣着干净、腰板挺直、留着平头、国字脸上两道眉毛乌黑如剑,很有男人的味道。此时,这个有男人味道的刚刚离开的男人,又让女人惊奇地来到了她需要安慰的地方。女人的内心被一种神秘的情感所驱动,内心又一次得到了巨大的感动和安慰。
男人就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怜香惜玉的深情。
女人伸出了白嫩白嫩的手,这是让发屠夫非常惊奇的地方,一个农村女人的手依然这样的白嫩。女人的嘴角微微的颤动,眼睛深情地与发屠夫对望,凝视良久。
她内心的冲突越来越强烈,就像一条不小心掉入柴火灶中鲜活的泥鳅,使劲的想逃离危险的境地,然而,大火烧的太旺盛,火苗如毒舌的信子,飞快地抽动,并四处蔓延,将其微弱的理智吞没了。火总是那么无情,而欲火更是燃烧内心荒芜草原无比巨大的力量,它驱使人神圣的躯体毫无理性地感受情感的圣餐。
外面下雨的声音越来越大,并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一会儿,一条条闪电从遥远的山林里闪亮着可怕的光芒,刹那间劈开乌云,在女人的窗前闪亮。炸雷的声音霹雳般响起,让女人的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
就在这一刹那,女人好像从闪电中看到了父亲高大而挺拔的身影,也好像看到了父亲慈祥、总是充满微笑的国字脸庞。
女人在他宽大而厚重的胸部上无声的哭泣,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脯。
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好像回到了十八岁以前的岁月,像一个孩子一样紧贴在父亲般宽大的胸前。
(二)
女人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她感觉自己内心的需要是父亲般的保护。
她此时需要的是一个总是被宠爱的女儿,甜蜜而充满安全感的父爱。
发屠夫的嘴唇微微地翕动,然后,紧紧地抚摸着女人乌黑的头发。
女人的脸那么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默默无声。
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女人。此时,他被女人的情形所感动,用宽大的手掌拍着她的背,抚摸她丰厚的肩膀,还有略微发胖的腰。
然而,他在内心升起的是浓浓的父爱。父爱对女儿的纯洁,在他的眼睛和手上都体现出来,他的手和眼睛都充满了无比的父女深情。
半个小时后,女人的眼泪慢慢干了,也不哭了,嘴角露出来闪亮的笑容。她的身体慢慢舒展,慢慢柔软,慢慢地变得温暖。
男人的双手也慢慢松弛,无声地抚摸着女人的头发,似乎要将她的头发一根根抚直数清,他的眼睛变动更加生动,发出慈祥而耀眼的目光。
“饿了吗?这么久了,还没有吃。”
女人打趣地说:“一直饿着”。她的眼睛很妩媚地看着他。
女人接着说:”我的日子很苦,发哥”。
“谁不苦呢?我们这个山村的人,都是苦命人。昨天戴三宝家男人晚上在山上偷树,想盖房子。漆黑的夜晚,看不清啊,一不小心砍掉了自己五根手指,半条命就废了。”
女人啊了一声,就坐了起来。眼睛里露出惊恐而可惜的光芒。
她整理好了有点凌乱而蓬松的头发,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的脸色恢复了,脸上露出来久久积累的严厉,好像能感觉到她的一半情形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中,而另一半情形还留在刚才的哭泣中,也就在刚才的美梦中。
“我给你做鱼吃吧,让你补一补,你也饿了。”
(三)
小土灶里的柴火重新烧起来,柴火总是那么热烈,很快就温暖了两个人的身体。
当然,对这个山村里长大的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男人和女人来说,他们不太能理解他们刚才的情感变化。
一个男人最深厚的情感是父爱,而你个女人最需要得到的也是父爱。一个女人最容易显露的也是母爱,而一个家庭的悲剧就在于男,人和女人的这一类情感都无法得到满足。于是,女人对生活充满恐惧,而且希望极力来维护自己的安全感;而男人因此变得沉默而怯弱。
德时一家的悲剧可能就在这里。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一个家庭或者人的悲剧,总是这个社会的悲剧。这一点,我们以后还要在故事中叙述和分析。
发屠夫毕竟在军队里当过炊事员,又在渔场当炊事员,做饭做菜不说是一流,也确实过得去。
早上带来的被女人腌好的大草鱼,很快就发出了浓烈的香味。红红的辣椒被轻轻的放进锅里,铺满在鱼块上;白白的猪油从锅沿上融化,渗入到了新鲜的鱼块上,淡黄色的鲜姜丝加在红红的辣椒上……发屠夫又加了一点盐,鱼的香味更浓了。
发屠夫舀了一勺子鱼汤让女人尝一尝,轻声地问:“好吃吗?”
“好吃!”
女人的眼里流出来温暖的泪花。这个凶悍的女人刹那间变得那么温顺,没有了对生活的仇恨,没有了对自己家里男人的鄙视,没有了对生活的仇恨……只有生活的温暖在内心涌起。女人站起来,抱着这个父亲般的男人。
“不早了,我走了。”
你家里的男人们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今天一会儿也回去。家里的地也要种上丝瓜南瓜了……两人一片沉寂,双目对视良久。
外面的雨停了,太阳慢慢地从云彩中露出来。
木门又吱吱的响了一声,门关了,留下一条小缝………有一丝太阳光射了进来。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