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么大个人欺负个小娃娃，害不害臊？”
一个身穿圆领丝袍，顶着靛蓝幞头的年轻公子正大声叱喝着。
“有什么好害臊的？！”
一个络腮胡子的粗野汉子瞪着眼睛喷了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他了？”
“就是就是。”
汉子周围四五个物以类聚的闲汉也帮腔道。
那年轻公子被对方的气势迎面一冲，滞了一滞，但很快便胸一挺，头一昂地迎了上去：
“三十贯钱就想买别人的马，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这叫欺负人？你问问他们算不算，啊？！”
粗野汉子边吼着边朝周围围观的人群瞪眼扫去，被他扫到的人纷纷吓得退后开来，
“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崇仁坊里头，我王老八是最实诚的了。三十贯一匹马，这就是行价，我......”
“你骗谁呢！”
年轻公子打断他道，
“三十贯那是只能拉车的驽马价格。眼下的这匹，肩高腿长，怎么能和驽马一个价？”
“呵，那好，你说值多少？你要能拿得出来，这马你牵走。”
粗野汉子双手一环，挑衅地说道。
“好，我出......”
年轻公子刚想吱声，被身后的小书僮拉了一把。
“小，小郎君，我们出来可没带这么多钱啊。”
这年头是没有银两和银票的，前者只能用来打首饰，后者还没出世。通用的货币只有金铤和铜钱两种。而金铤只在大宗交易中才会使用，平时日常买卖用的只有铜钱。
这年轻公子和小书僮两个都瘦瘦小小的，而且一身轻装，难怪那粗野汉子看准了她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怎么？没钱？哈哈哈，可老子我有啊！”
粗野汉子甩了甩手上装钱的大袋子，和身后的同伙们一起放肆狂笑起来。
而此时，身处漩涡中心的饱儿，倒是一脸淡定地靠着一根有她腰粗的拴马桩上，像个观众看热闹般吧嗒吧嗒地舔着手上的饴糖，还不时从腰间的兜里摸出个醪糟团子，塞到一旁探头探脑的甑糕嘴里。
这一人一马边吃边看得正过瘾，忽而两双眼睛都同时亮了起来。
“阿兄！”
饱儿先是惊喜地喊了一身，但很快地，头一低，手一收，把饴糖和团子藏在背后，然后挡在大黑马身前，
“你别怪它，是，是我让买的。”
大黑马打了个响鼻，把头埋在了饱儿的胳肢窝下。
叶无眠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过来，轻叹一声，刮了一把饱儿的鼻子：
“蛀牙的时候有你哭的。”
饱儿笑眯眯地吐了吐舌头，拉住叶无眠的手晃了晃：
“那我们走吧，这里无聊死了。坊那边有家卖煎饼的，我们去吃好吗？”
叶无眠点点头，顺手把她托起放到马背上，转身就想离开。
“嘿嘿嘿，干啥呢？”
一只指甲黢黑的大手拍在了叶无眠的肩头上。
那粗野汉子看着叶无眠旁若无人的样子，感受到了弱小的自尊心遭到了打击，特别是在这么多观众和自家弟兄面前，所以语气特别地冲：
“小子，这娃儿是你的？”
叶无眠点点头。
“那这马儿也是你的？”
叶无眠点点头。
“趴”的一声，一个麻袋重重地砸在了叶无眠脚边。
“拿上钱，带上娃，滚！”
粗野汉子走前一步，踮起脚，尽量平视叶无眠，咧嘴道，
“这马留下，老子买了。”
叶无眠摇摇头：
“马，不卖。”
“不卖？！”
粗野汉子脚跟着地，顿时矮了半个头，赶紧朝地上补唾了口口水，抢救一下丢掉的气势，
“你他娘的耍老子啊？！不卖，你干嘛把马拴在市标的拴马桩上？”
叶无眠回身一看，也明白了之前的故事：这里坊不是东西市，有专门卖牲畜的地方，只是在坊里空地上立了个市标的桩，谁把牛马拴到上面，就等同于现货出售。饱儿这小家伙买了零嘴，就和甑糕找了个地方偷吃。误打误撞地，饱儿就把甑糕拴在了这拴马桩上。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就饱儿这么个三五岁的孩子卖马，有脑子的谁信？这粗野汉子分明就是抓住了把柄得寸进尺，说的是买，其实就是明抢了。
叶无眠也不说话，退后一步，一手放在拴马桩上，轻轻一按——
整个桩子像是戳在豆腐上的筷子一般稳稳地插进了地里！
叶无眠抬腿补上一脚，把桩子彻底踩了进去，然后用脚拨了两拨土，把和地面齐平的桩头盖住。
一根立人高，两臂粗的拴马桩就这样——消失了！
四周死寂一片......
所有人呆住了，所有的眼睛都瞪圆了，所有的嘴巴都长大。
“哪里来的拴马桩？”
叶无眠淡淡地问道。
“呃，呃啊......”
那粗野汉子膝盖发软地曲着，仰起头来看着叶无眠，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下，都说不出话来。
“请让让。”
叶无眠牵着马，从人群里挤了出去，留下身后失了神，久久都未反应过来的众人。
“小......郎君，我们也走吧。”
半晌，那小书僮拉了拉还在定神的年轻公子，
“郎君，郎君？
醒醒，小娘子。”
一双大眼睛里扑闪着漫天的星星：
“真是......太帅啦！”
......
过月门，穿画廊，一双牛皮小靴在小步疾走，踩碎了落日余晖投在地面上留下的斑斓投影。
“小玉，都是你！日头都快下山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之前在崇仁坊里的那位年轻公子一边跑着，一边抱怨着。
“早说了，是谁说再走多一个坊，要找到那个灰发道士的......”
跟着身后的小书僮嘀嘀咕咕地嘟囔着。
“快点，快点，要是给阿爷发现了，咱俩的屁股都得开花。”
年轻公子皱着眉头，红着脸催促道。
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转过弯，身后一身低喝：
“站住！”
年轻公子和小书僮两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立马刹住，就跟两个被拿了赃的小贼似的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地转过身来。
只见一个华服年轻人，拍打着手中的书卷，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宋霜伊，你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