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蔚子安便俯下身去,想替姬怜花检查一下扭伤的脚踝,可手伸到一半却被一只汗涔涔的小手握住。
“二哥哥,我。。。我只是轻微扭伤而已,不碍事的。”姬怜花雪靥微红,螓首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不知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另有原因。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凝肃,变得闪烁游离起来。
蔚子安疑惑抬头,目光在少女面上逡巡了一周,看到她紧咬的双唇和额头上渗出的细汗,以为她是怕疼,思索片刻,便从灌木丛中折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而后运起屈神指诀,在树枝端尾选取一小段裁下,然后捏住在姬怜花眼前晃了晃:“看我变个戏法。”
说着,他五指泛起蓝光,如复合机床般运作起来。被裁下的那段树枝在他手中平移、旋转,眨眼间便被加工成一个圆咕隆咚的小人。
“我的手艺你大可以放心,虽然不能保证完全无痛,但我绝对会把疼痛控制在你能接受的范围内。”蔚子安将手中大腹便便的圆脸小人递给少女,就又伸手去检查她脚踝处的伤势。
“可可。。。可是赶了这么远路,我的脚。。。啊!”少女目光游离,不敢与身前的少年对视,娇嫩的嘴唇微开微合,正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做着解释,可谁知脚下一轻,扭伤的右足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托离地面,接着脚丫上传来丝丝凉意,不看也知道是脚上的软底绣鞋被人脱了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腿上刚想加力蹬开,就看清了眼前的情形——蔚子安正一手托着自己的小腿肚,鼻尖竟凑到脚尖前轻轻嗅了嗅——这一幕令得她霎时羞红满面,第二声惊叫也已急不可耐地冲到了嗓子眼。
蔚子安鼻翼轻抖,微微一嗅,便知这只小巧金莲上虽出了些汗,但并无其他异味。即便不去身体力行地检验,略微思索一下也能明白——一来她体质偏弱偏阴,自然不会有汗脚的毛病,再者她性喜洁净,甚至有些轻微的洁癖,脚上的鞋袜还都是出行前新换的,因此除了些微的女子体香,哪还会有其他的气味?
只是甫一抬眼,看到姬怜花如受惊小鹿般惊慌失措的模样,便玩心大起,故意作弄她道:“嗯——果然有些气味。”
“真的吗?”少女果然上当,变得愈发手足无措,竟不顾脚踝的伤势,想要闻闻自己脚丫子的气味。
“呜,好疼。”过激的动作果然牵动了伤处,钻心的刺痛疼得她泪眼婆娑,原本就细汗密布的额头上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和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这‘有脚臭’不是伶儿自己编的理由吗,自己脚上有味没味居然自己不清楚?”这一下着实吓到了蔚子安,他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竟激起如此大的反响。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类问题的时候,他把这妹妹惹得眼泪汪汪,若不能及时哄得她破涕为笑,等阿姊醒来,他可就要遭殃了——只是,这层顾虑虽然重要,却并不关键,自己最初的目的不是给伶儿治伤吗?
思及此处,他便不再犹豫,用衣袖拭去少女面上的泪水,然后再次伸手托住了她的右脚脚踝。
“伶儿,年轻人生长发育阶段最忌筋骨损伤,若是处理不当,势必影响骨骼长势。你也不想今后走路一瘸一拐吧?事急从权,你且忍耐一下。”说罢,他没去看少女脸上的表情,径自剥去她足上的碎花锦袜,右手拇指食指抵住太溪、昆仑二穴,从体内渡了一股热流进去。
姬怜花感受到足踝处渗入的汩汩暖流,如清风吹拂杨柳般轻柔,又如细水漫入石隙般无孔不入,舒服得忍不住闭上眼轻哼一声,仿佛身处阳春三月的苏忧湖畔,任如油碧水濯洗莲足。俄而风骤,卷起湖水在脚下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似乎有着无穷的吸力,如一只大手拖着住她的右腿向里拽去,直至一阵万蚁啃噬般的刺痛忽焉而过,那湍水漩涡才柔化成无数股涓涓细流,渐渐消弭于无形。
“呼!”蔚子安长舒了一口气,指尖的亮蓝光芒也缓缓褪去。
“没想到这运用屈神指真力疗伤竟比杀人还要费劲些。”他此刻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得好似滂沱大雨中的落难游人。先前他将真力外放,透过姬怜花右脚上的两处穴道包裹住整个足踝,洞悉出这块区域的每一丝伤势,而后,他本想先花水磨工夫,以附着于伤处表层的真力推压,将稍有些错位的关节缓缓搬正,再凝聚真力把淤血熔去,将破裂的细小血管催合。可甫一实施,他就无奈打起了退堂鼓,要知道——真力如流水,在河床中能规规矩矩地按线路走,可一旦流出河口,汇入汪洋,便会向四面八方散开。若想加以控制,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当然是加长河床,如何加长河床?在虚象化的工程运用中当然是用巨量的泥沙填海造陆拓展河床,而此时此刻落诸实际,排除以经脉血管为泥沙构筑承载真力的河床,那便只能另辟蹊径,动用体内另一种与屈神指真力既不相融也不互斥的不知名真力来积沙沉泥,以凝练高速的成千上万束真力脉冲,铸成一堵厚厚的壁垒,再用细致入微的操控力,将这壁垒缓缓收束,直至收束到错位的骨骼归复原位。
如此一来,既要维持操控的精细程度,又要保证真力的输出稳定,所需消费的精力与真力,可就难以量计了——而这还仅仅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刚进行片刻就令他生起无以为继之感了。因此,为了实现他先前夸下的海口,他不得不悬崖勒马,采用最朴素的物理方法完成第一步,再按部就班地走完了收血化瘀的步骤。
“你站起来走走,看看腿还疼吗。”他给姬怜花穿好足衣,然后长身而起,后退两步,为她腾出了活动的空间。
姬怜花脸上余热未褪,原本的雪肤冰肌衬之以淡淡羞红,直似被惹动凡心的天宫仙子,圣洁端庄却不失亲切感。听到二哥哥的鼓励,她才扶着身后的树干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只是看她左腿极为吃力的模样,显然右脚上还不敢加力。看来先前的扭伤让她疼得紧了,以致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心下忐忑,她用闲着的左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并趁机偷瞄了蔚子安一眼,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默念几声“二哥哥不会骗我”,然后一咬银牙,右腿曲起用力跺了跺。
“果然不疼了!”她紧咬的牙关缓缓松开,右手却紧紧攥住了胸前的玉佩,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只不一会儿,被云鬓挡住的双目便又盈满了泪水。她怕自己这副模样让蔚子安瞧见,于是左右踱起步子,做出新伤初愈努力适应的样子。
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感受着伤势痊愈后比从前更加轻捷的双腿,感受着自脚踝处升起畅流遍体的暖意,感受着内心激荡愈发抑制不住的情绪,感受着右手越捏越紧,紧到指侧通红快要渗出血来,她才松开右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接着,她背过身去,用衣袖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朝蔚子安绽出一个比一切鲜花都明艳、比万千星辰更璀璨的笑容。
。。。。。。
翌日正午,劫后逢生的众人才洁白的病床上悠悠醒转。
前夜,在随行军医的建议下,众人回到西岸后又被送往就近的堰山区军医院进行全面体检,由于项目颇为繁杂,负责这些项目的医生又大都下了班。临时预约医生需要花时间,准备器材也需要花时间,因此,待到众人一一做了体检、确认身体无碍躺在临时布置的病床上睡下,已是东方既白之时了。
当然,蔚子安没有睡下,也没有做体检,一来是体质特殊容易引起麻烦,二则是申请流程需要出具身份证明。而说到身份证明,蔚花翎提供了血液、声音以及指纹等样本后,便通过王家的渠道快速注册完身份信息,成为了正式的央土联邦共和国公民,他却办不到。他的体细胞一旦离开身体便会自行裂解,以致抽取出来的“血液样本”成分几与一堆代谢废物无异。既然无法提供最准确的身份信息,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选择登记其它诸如指纹瞳孔之类的次要信息了,可如此一来,基因一栏的信息依靠伪造,要么取用医院里落地即夭折的婴儿做样本,要么便得去中州的娼妓窝里买下一个婴儿,杀死后取血为样。。。
这两种做法可都需要时间,即便以王家在西陲的影响力,也绝难在不足一天的时间里办成。因此,在其余所有人都分到病床睡下后,蔚子安谢绝了王枢去邻近宾馆单开房的提议,只身一人出了堰山小镇,到荒郊野外无人烟处夜练去了。
吱呀一声轻响,病房的门被推开,蔚子安一手托着保温箱,一手提起一张三尺见方的折叠餐桌走了进来。
“开饭了!”他将餐桌搭好放正,挪来墙边的四把椅子放下,随后,从保温箱中取出一碟碟饭菜摆好,“三菜一汤,轻慢用。”
屋里除开蔚子安吃过午饭,其余三人自昨日傍晚起便颗米未进,故而此时都已饥肠辘辘。蔚姬二女极重仪表,宁肯忍着腹中饥饿,也要先去洗手间梳洗一番,靳雁徽可就没这些顾虑了,嗅着满屋的诱人香气,方才还睡眼朦胧的她这会儿已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玉盘珍馐,跳下床鞋也不穿就窜到桌边落了座。
“一觉醒来就能尝到二哥哥的手艺,真好!”她接过蔚子安递来的纸巾抹了把脸,然后迫不及待地抄起碗筷,“我开动了。”
“这可不是我的手艺,我一端盘子跑堂的哪能做出这些菜来?”他起身将纸巾搓成一团扔进墙角垃圾桶里,然后顺便按下了墙上壁挂式电视的电源键。
他目光在病房内逡巡一圈,心中对屋内布局陈设、结构尺寸已有了大致了解。整个房间莫约九米见方,外设阳台,站在阳台上凭栏而望,可一览小镇半壁;内置厕所,厕所设在进门处,其内布置他进门时也略微瞥了一眼,盥洗池马桶自不必说,甚至还摆有一座巨大的檀木浴桶。屋内,开间一侧靠墙摆着三张电动起落床和各式医学仪器,中间是宽约三米的走道,另一侧垫着一张巨型瑜伽垫,其上设有跑步机、起立床、平衡杠、楔形垫等诸如此类的复健设备。一室之内,摆下林林总总如此多的物件,却不显拥挤,可见其间之宽敞。
不愧是高级病房。蔚子安带着几分感慨落回了座,手上按着遥控器将频道转至都市频道,刚想看看午间新闻的内容,就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了姐姐的声音:“‘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你二哥哥平时可是以君子自居的哦。”
接着又是一阵啪嗒啪嗒地踏步声响起。蔚花翎梳洗罢,踏干鞋底的水出了洗手间。
“比起‘君子远庖厨’,我还是更喜欢那句‘食色,性也’。”蔚子安随手拿起一根筷子,想敲着碗继续讲下去,可看到阿姊落座后看着自己碗边孤零零的一只筷子及握在他手中还不时敲打碗缘的另一只筷子而面色发黑时,不由感到两道杀气直刺向自己的腰间和头顶。
所幸,在那两道杀气化为实体降临之前,他悻悻将筷子放归原处,然后双手一合,继续说道:“仁爱之心,我不想假非人之物来表达,口腹之欲,我也不想假他人之手来满足。所以只好拜入岚园大厨门下,学学手艺咯。”
“你说话能不能少几句起承转。。。”蔚花翎刚要吐槽他几句,可想到他所讲的内容,不禁神情一怔,桌下缓缓探向他腰间的手也自半程收回,安然放回膝上,“所以你打算留下来?”
“没错,我——”他满心想着将自己的完美计划告诉阿姊,可抬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却在心里打了个突,心想:自己并未跟阿姊商量便拿了决定,不会惹她生气吧?
如此想着,他的声音不免也低了几分:“我想着我要跟曹师傅学手艺,不便离开,而恰好阿姊你既不喜欢市井喧嚣,也难忍大宅院的憋闷,跟我一同在这住下,岂不两全其美?况且,世伯也说要在这住上一阵散散心。。。”
“世伯也要留下?他不怕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吗?”蔚花翎蹙着眉,颇为不解道。
“世伯说此事不可一更不可二,不然王家人再无脸面苟活世上,谢家也必定要颜面扫地。所以今早,黛湖、堰山两区的驻军被征调去了西京本部,而本部也临时调用两个旅来这边驻防。听贾大哥说,这两个旅都由中实大哥全权指挥,专门调来此地,便是为了负责我们的安保问题。如此,阿姊你总能安心住下了吧?”
蔚花翎点点头,心下稍安之余却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内鬼抓出来了吗?”
“抓出来了,”蔚子安脱口道,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补充了一句,“也没抓出来。”
“什么叫‘抓出来了却又没抓出来’?二哥哥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两碗饭下肚、总算解了腹中燃眉之急的靳雁徽,听到蔚子安前后矛盾的话语,不由噗嗤一乐。
蔚花翎显然是心里早有所猜测,因此蔚子安这番耐人寻味的回答并没有令她感到疑惑:“你是说——他们在被揪出来前就都畏罪自杀了?”
“没错。只是阿姊,你怎么关心起这种事了?”蔚子安有些好奇于姐姐的关注点,眼下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填饱肚子吗?可她却放着一桌珍馐不顾,去操心些该大人们操心的事情,未免有些,呃——牝鸡司晨?
“怎么?觉得我多管闲事了?”蔚花翎蛾眉一挑,不悦道。
可不是吗?蔚子安心中嘀咕一声,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你要再说下去,可就没饭吃了。”
说完,他抢在靳雁徽伸出的小手前夺下饭瓢,将饭桶里剩下的米饭平分进邻桌的两只碗里。
“二哥哥,你偏心!”靳雁徽捧着空空如也的饭桶,气鼓鼓地发出抗议。
蔚子安被她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逗得想笑,便有意逗弄道:“我就算偏心,那也是偏给你啊。你想想,以饭量算,一桶四碗的量,你一人独占两碗,而阿姊伶儿对半分两碗——这不就是说——我把半颗心都偏给你了吗?”
“胡说!那两碗饭明明是我自己盛的!”少女急得咬牙切齿。
“是是是,等会儿到了岚园,我再去求师傅,给你加餐。”蔚子安只好妥协。
这时,在洗手间磨蹭了近一刻钟的姬怜花才开门出来,带着满脸匪夷所思的神情,走到蔚子安的邻座坐下。
“我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左手五指弯曲成爪,向桌面拍下。
只见淡蓝荧光亮起,结实的镀漆木桌上便出现了五道深逾半寸、状似刨刮的凹痕。
。。。。。。
西平区,位于堰山区以西四十里。与西京自治州内所辖的大多行政区相同,西平区的土地构成是一种以区内唯一的小型市镇为中心,农田牧场环绕分布的常见结构。而坐落于区域中心的西平镇,也不过是西京版图上星罗棋布的众多普通市镇之一。可就是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却在今天迎来了两位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