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密谍的,都明白一个道理。”
火光摇曳,一个中年人站在营地中央,脚边是一处浅坑,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正手执铁铲吃力的扬起沙土。离他不远的篝火旁,还有一个神色惊恐的少年正无助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灰尘之所以不起眼,那是因为他只有孤独弱小的一粒,无论随风飘到哪里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而一旦灰尘们聚在一起,人们就会管这叫脏东西!对待脏东西,人们通常的做法就是把它除掉!”
乌云盖月,远处黑暗的树林里,隐约间有人影在快速闪动。湿冷的夜风在浓密的枝桠间穿过,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所以我们才拒绝去参加你的'北地异乡人互助协会'!并非是对你有什么偏见,也绝不是出于政治立场的不同!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过于特殊,导致我们真的不适合参加这种标志性过于明显的公开集会……”
忽然间树林里有刺眼的光芒闪过,紧接着随之而来的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同时还伴随重物落地的闷响。
中年人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强自镇定的不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也努力忽略空气里那一缕越来越浓重的腥甜。
“所以看在一起共事过的份上,能不能把我放了……你记的吗?我刚来北地的时候还送你家乡土特产来着!”
中年人竭力保持着真诚的微笑。
然而不等他继续开口求情,树林里已经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两个人影从营地边缘的树林里走了出来,前面一人手上还拎着一长一短两柄滴血的利剑。
几个小时之前,他亲眼看着这两把剑在他面前绽开成一团寒光四射的利刃风暴,将他带来的手下挨个卷飞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哪有人把单手剑当成绞肉机用的!!!他当时就悲愤无比的跪了!如今,这已经是前来送死的第四批人马了,但是甚至连从树林里走出来露个脸的机会都没有,不用猜也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下场了。
想到这中年人再次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老刚!别挖了!都是上面安排的差事,你就给条活路吧!”
刚萨克从土坑里露出一个脑袋,不大会儿功夫他已经挖出了一人深的大坑,他对着中年人咧开嘴狞笑了一声:
“孙子!你满大街追爷爷跑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讲过'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你当时听了吗!?你说你要是听了,你能有眼前这一遭吗?”
一连串质问将中年人问的热泪盈眶,一边嚎啕大哭道“我老婆还年轻”,一边又不断恳求刚萨克从坑里上来。
林齐扛着自己的法杖从土坑旁边路过,看到这一幕,不禁好奇的问刚爬上来的科里哪来的铁铲。
科里回头无奈的看了一眼正露出半个脑袋跟中年人扯皮的刚萨克,嘴里回答道:“还不是这帮家伙自己带的!打算带走那孩子之后直接把咱们埋了,好瞒着其他人偷偷回去领赏。”
“那干嘛不让他自己挖?”林齐将法杖横在半空中,自己朝后一靠坐了上去。
科里眼中憋屈的神色更浓:“在王城的时候,这家伙仗着人多,到处围堵我和老爹,老爹当时发誓一定要亲手把他埋了!这不──老爹刚才说'男人说话要讲信用,说埋他就绝不能砍死!'”
林齐了然,随即不再理会,手掌在空中轻挥,火堆旁边的几棵枯枝自己浮起落进火焰之中。火光变的明亮了起来,借着光亮,林齐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开始仔细记录。
“你在写什么?”科里好奇的问道。
“写诗。”
科里仔细打量着法师那一身吟游诗人的装扮,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职业?”
法师手里的羽毛笔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十分庄重的回答道:“梦想!”
“额……”看着对方坚定而狂热的眼神,科里不由肃然起敬。
感受到了对方的敬意,林奇满意的低下头,手里的羽毛笔继续一丝不苟的书写着,浮在半空的身影不自觉变的挺拔。
不多时,科里满怀期待的声音又一次将他打断──“我有个孩子快出生了,但还没来的及取名字,你方便的话能不能……”
“想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法师一把将纸笔收起放回怀里,双手抱胸很干脆的看着科里。
“秀气一点的,我希望他将来去读书,免得像我和他外公这样总是要挖坑埋人,太辛苦了又不安全,钱赚的还少……”科里眼中的期待神色变的更浓,双手有些紧张的互相搓动起来。
“男孩叫秀念!女孩叫秀芳!”
科里的脸色僵住了,随后恢复了面无表情,扛起铁铲一言不发的走到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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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伦回到篝火旁的时候,手里的利剑换成了两根黑糊糊的冒着热气的棍状物体。他小心的将外面那层焦糊的表皮撕去,露出里面雪白的嫩茎,用树叶包好递到了少年面前。
“吃过吗?这是红叶麦草的根,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是能饱腹。”
男孩有些心惊胆颤的接过树叶,生活这次在他面前拐的弯有些急,他依然没能完全接受这一切。
昨天与索伦分开后,他转头就遇见了那三名殴打他的少年,对方身后还跟着那两名“接受了他善意”的孤儿──于是接下来的事就变的简单了,他被蒙住眼睛堵上嘴,套进麻袋里装了一夜!
他不知道这一夜外面有多热闹,也不知道这热闹跟自己有多大关系,他只知道四月份的山里地面到底有多凉!
再次被放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从小将自己养大的主教先生。
来不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型魔兽般的光头大叔放翻了所有人,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胡话──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应该叫二大爷还是二伯父的什么人要来诺里斯杀了他!!!
搞错了!他委屈的有点想哭!
我是个孤儿!不是说好没亲人的吗!?
他抬头看向护着他的主教,希望老人能帮他跟这些人解释几句。然而当他看到主教大人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之后,他明白事情真的严重了!
所以现在距离他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已经过去一个白天的时间,但他脑海里唯一被消化的信息就是──想杀他的那个是他二叔公!
是不是疯了?
他麻木的将手中那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根茎塞进嘴里,却不自觉的将外面那层包裹的叶子也一起嚼了下来,顿时嘴里一片苦涩。
“唔……”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索伦见状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回了那包食物放在膝盖上掰成几块,才又重新递了回去。
“我不太会照顾人……”索伦一边用树枝扒拉火堆里的余烬一边说道。
尼尔斯面色一窘:“抱歉……今天我有些……不适应,但是明天开始不会给您添麻烦了,索伦先生。”
“我不是这个意思……”索伦赶紧说道:“我是说……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其他的不用担心,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沉默了片刻,索伦再次说道:“那位尼格森主教……他跟你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尼尔斯垂下了头,尼格森主教因为年纪大了不能同他们一起上路,但是临行前对他说了很多关于他身世的秘密,这其中也包括眼前这个男人与他的关系。
见他不说话,索伦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认真的对男孩介绍自己:“尼尔斯,我是你的教父。我与你的父亲一起长大──你的祖父,也就是如今的希瑟国王,他同样也是我的……教父。”
尼尔斯身体轻颤了一下,他有些不习惯索伦嘴里的那些称谓。同时他也觉得荒唐无比!
曾经他也对这些应该被他这么称呼的人产生过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被圣殿里的同龄人拿“野种”这个词狠狠的奚落一番,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
他本来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没想到突然间自己的身世再次发生变化,而且随之而来的遭遇,更是让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索伦说道:“所以,主教先生说有一位……加利亚大人……他是我的……我的……二叔公?”
尼尔斯艰难的说出那个称呼,最后用一种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纠结的语气问道:“他不想让我回去?”
索伦的脸色阴沉下来,尼尔斯顿时变的有些紧张,赶紧解释:“我只是对他们很好奇,回不回去其实无所谓,但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有家人,他们是什么样子?”
“这原本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如今……”
“我明白,尼尔斯!”索伦突然抬起头来对男孩说道。
“这没什么,你当然应该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你有权利知道。”
“关于你的家人,康斯坦顿──我曾经也是他们其中一员。只不过后来我犯了个愚蠢的错误,所以我现在已经没资格自称是他们之一。但我向你保证,他们是我认识的最优秀最善良的一群人,不止是卓越的君王与领导者,更是合格的父亲跟家人,这一点我亲身体会!”
“额……但那位……”
“只有加利亚,是个例外!”索伦面无表情的说道。
“对于他我不想多谈,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在康斯坦顿家,哪怕只剩一条狗,也轮不到加利亚发言!所以你会回去,我会带你去见你真正的家人!”
看着索伦那认真的眼神,男孩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头,随即微不可查的声音问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我丢在北地吗?”
索伦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男孩低着头没有发觉,继续用越来越小的声音问道:“还有我的父亲,我听说过他……人们都说,他死在了高地人手里,是这样吗?”
“我的母亲,她是谁?主教先生不肯跟我说太多,但他说如果我问你,你一定会告诉我……”
“咔嚓”
尼尔斯诧异的抬起头,发现索伦手中的树枝不知何时被捏断了。男人脸上的表情复杂,似乎在痛苦,又似乎在回忆。
火堆里刚丢进去的树枝在噼啪作响,重新燃起的火光将周围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男孩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向众人,当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时,对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我说错话了吗?”男孩小心的问这个唯一对他有所表情的男人。
中年人顿时面色大变,不待他开口说话,一个有些沙哑变调的声音突然在男孩耳边响起:
“没有!”尼尔斯赶紧回过头来看着索伦,却见索伦不知何时已将短剑握在手里。
此时索伦已经不再是坐着的姿势,他蹲在尼尔斯身边平视着男孩的眼睛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母亲是谁……但我刚才对你说过,你父亲他不是一个荒唐的人!所以我敢肯定你母亲也一定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至于其他的……”
索伦突然低下了头,男孩却在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眼角的一丝晶莹,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
将手里的短剑放在男孩面前,索伦依旧用那有些沉闷的嗓音说道:
“这原本该是你父亲的剑,然而你的祖父却因为一些原因把它交给了我!我现在还不能把它还给你!但我向你保证,当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旅程结束的时候,我会将关于你父亲的一切还有这把剑一起交到你的手里!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你无条件的信任我……因为我是你的教父,也是你父亲最亲密的伙伴,战友,以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