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侬呃咸酸饭。”
海波把眼神从那个年轻人身上移了回来,看向了老板放到自己面前的热气腾腾的咸肉菜饭,回忆仿佛潮水一般用来。
18岁出国,28岁回国,出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依然两手空空,甚至还赔了半截手指。
呵呵,海波看了看自己的断指忍不住笑了声,真是窝囊。
那年回国,全国都笼罩在香港回归的喜悦中,只有他,落魄的就像一条狗。
不过还好,爸妈还在,房子还在,还有地方住,还有口饭吃。
可当时的他并不知足,第二天,他就去见了他当时的女友。
异国恋十年的女友。
然后,他女朋友送了他一个6岁的儿子……
呵呵……
可他竟然选择了原谅她,而且还帮她养儿子养了整整五年。
还是他妈的窝囊。
不过现在想来好像还应该谢谢她。
如果不是她的话,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拼搏的动力,他当时天真的就像没在外面混过十年一样,他只觉得,他爱她,她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他得拼。
可是半年多下来,他甚至来不及适应当时的上海,又谈什么有所建树。
他当时甚至不知道应该怪自己无能,还是怪这里发展太快。
于是,在爸妈又一次的努力下,他得到了一个机会,他进了叔叔当时所在的公司,在当时那还是一家刚刚成立没多久的房产公司,它叫——上房置换。
当时他还不愿意,他那是一心只想学BB机修理。
好在,他爸那时还拿得动鞭子。打得动他。
在家人的努力下,他终究还是去了这家公司,不过目的是为了混日子。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这个行业和这家公司意味着什么,当然他在公司的那几个月,实际也并没有接到几个单子,整天就是开会开会。
于是,他这几个月吃的都是他领导画的大饼和当时的最低工资。
他在那里干了几个月,女朋友就骂了他几个月,骂他为什么不去学BB机修理,好赚钱养家。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号称能带他发财的老板,他信了,也心动了。
于是他又一次,像逃一样的离开了这个城市,他跟着那个人,去了海南。
那一年,是1998年6月,那一天,是儿童节。
他还没来得及给他的便宜儿子买礼物,就急匆匆的走了。
但他还和女友保持着联系,并且答应她一定会带着钱回去。
好在,那人没有骗他,而是真的带着他,赚到了钱,收购烂尾楼,改造,打包销售。
他们在看似最糟糕的时候去了最不该去的地方,却在那里找到了一条生路。
两年,他们赚足了钱回到上海,可那个带他发财的人,却动了邪念。
他要赚更多。
他要买房,买一大堆房。
于是他回了一趟温州老家,回来的时候背了一麻袋的身份证,那是他全村人的身份证。
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干。
那一刻,他怂了,就像当年险些害得大哥被废掉一条手的时候一样,怂了。
他拒绝了他。
他不在意。
而他很感激。
那一年,是2001年,他的便宜儿子9岁。
他把他挣来的钱,都给了她,可她却好像并不开心,因为她觉得他应该跟着他赚更多的钱。
第一次,他们吵架了。
可他后来却慢慢走上了正途。
他靠着自己丰富的项目经验,进了一家在后来非常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领导很看中他,他手上的项目很多,赚的也不少。
他还是对她很好,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好像永远都无法满足,也不知道他给她的钱,她都花去了哪里。
2002年初,老大回来了。
听完他这几年的事之后,老大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打了他一顿,往死里打,打的老大手上的旧伤都发作了。
那天晚上他哭了一夜,第二天,他醒了。
她带着儿子和他的钱离开了他的生活。
他没问她要回一分钱。
老大告诉他,她骗了他十五年,不值。
他当时没有顶嘴,但他心里却觉得,这么做很值。
再后来,似乎是乘上了某种他当时都不是很清楚的浪潮。
他在的公司越来越好,他负责的项目越来越多,他的状况也越来越好。
可是大哥的状况却越来越不好,就像刚回来时的他一样,但大哥和自己不一样,他踏实,肯干,可手上那条为了自己留下的疤,却成了他的累赘,甚至让他连保安的工作都找不到。
再后来,他得知大哥回来是为了父亲。
父亲得了绝症,短短两年,就耗空了家底,母亲也跟着一起走了。
那是2004年,冬天,上海下了一场雪,他找到大哥,大哥坐在老宅的门沿上。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进去,因为他知道,老宅已经不是他的了。
大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抽着烟,舍不得走。
雪花在他的脑袋上化成水,顺着他的脸落到了地上。
他说,他帮他。
他说,他会还。
过了会儿他又说,
算了,不值。
这一次他没有沉默,他告诉他,很值。
再后来,就有了这家店。
大哥告诉他,
“饿了就来。像以前一样。”
……
海波把碗里的咸肉菜饭吃了个干净,又一口把甜芦粟汁喝完,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老……咳,老板做的饭菜!就是好吃啊!哈哈!”
老板瞥了他一眼,“吃饱了就快滚。”
然而海波还是舔着脸,笑嘻嘻的坐在原位。
他又一次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少年,“喂,小朋友,你叫……陈立对吧?”
男生下意识的把脸转了过来,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很失礼,连忙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勉强的笑了笑,“对。”
海波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似的,不至于。”
陈立自嘲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问你几个问题。”海波没等陈立说话,立马发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酒管专业的,毕业以后嫌大酒店赚的少,就去小酒店做了,没想到今年运气这么不好刚工作没多久就……失业了……”
海波点了点头,“那你女朋友呢?”
陈立笑了,“收租的,自家房子。”
“害!分的好!早分早解脱!”海波忍不住说道,“我问你,如果有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给你,可刚开始的时候,要从底层做起,而且非常辛苦,你愿意吗?”
陈立似乎听出了什么,“愿意!非常愿意!”
海波笑了笑,“倒是个聪明孩子。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愿意去大酒店做基层?”
陈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了娶她。”
“现在醒了吗?”
陈立摇头,“还没醒透。”
“会醒吗?”
“我想会的。”
“得了,明天来这里找我。”
海波说着递上了一张名片。
陈立接过一看,吓得差点结巴了起来,
“你你……不,我是说您……您是……”
海波摆了摆手,“我也是个打工的而已,别用什么敬语,还有,这个公司招聘要求很严格,你做好准备。对,可不能结巴,这可是这行的大忌。”
“这……这要我怎么感谢您,呃,感谢你才好?”
海波想了想,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我就是个路过的食客而已,要不……你再帮我榨一倍甜芦粟汁去?”
老板一把拿过海波手里的杯子,“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可陈立却已经冲到了柜台后面,“不,这一杯,必须我来做!”
海波轻轻点了点头,还好,没被女朋友管成块木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