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寂寞的人，一种是不知道自己寂寞的人。”
——楔子
对于这句话的分类，沈嫣属于后者。她是个极易满足的人，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不愿与他人分享快乐悲伤，却会满足于他人的小小问候。比如说程欢给她发一句简单的“晚安”，她都会不露声色的内心激荡，迟迟不能入眠。
中秋之夜的短信问候，冥冥中又将断了许久的联系自然地衔接起来，之前的事情也如云烟过眼，不知何处。
而当时隔两年未见的他们，再次下定决心见面的时候，北京城已被层层雾霭笼罩起来，仿如一个束手无力的巨大困兽。料峭的寒风突起，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暗无光日。
“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纳兰笔下的词，令人神往。
当程欢在短信上发来这句邀约之辞时，令沈嫣无法不期待这场恍如穿越百年的叙旧。
她欣喜地打车前去，夜幕下的北京城，雾霭渐退，霓虹璀璨，夜色阑珊，马路上车流涌动。
透过汽车的玻璃窗向外看去，伴随着紧张，兴奋以及期待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叫她不禁裹了裹颈间的红色围巾。
那是他送的。仿佛是一个凭证，时间静止的凭证，在灯光的映射下，绚烂夺目。
他在一家安静而温馨的甜品店里坐着，他依旧是宽肩西领中长大衣，靛青色，衬得他愈发的成熟内敛。无框的透明眼镜后面，一双清峻的眉眼，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向外看着，搜寻着那个久违的记忆中的身影。
“到了。”她下车，站在路边，哈着气，给他发消息。橘色的路灯映照她的脸，泛着清冷的光亮。
他认出，那条红色围巾，以及熟悉的侧面轮廓。
因着他曾说过，她的侧脸好像台湾的那个短发清纯系的女明星，鼻梁娇俏，眉眼清润而沉静。
“我看到你了，等我去接你。”
他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稍有皱褶的大衣边角，定了定，大步走了出去。
她蓦地转身，四处搜寻着，只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向她慢慢踱来。
她认出，是他。
沉寂的许久的情绪仿若瞬间涌上心头，她笑起，露出好看的牙白，灿若星河。
“程欢？”她轻声唤他。
“嫣。”他依旧如此唤她，叫她心头一颤。
他拥她入怀，像当初在冬日回家的火车站台那般，不容她拒绝，将她箍入怀中。
伴随暖意一起而来的，还有清冽的香气，是薄荷和桉树混合的味道。
沈嫣后来在想，那可能是须后水的味道。
他带她去后海，说那里是一个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
沈嫣笑问：“情侣？”
“难道不是吗？我，我以为你考虑好了。”程欢顿了顿看向她，目光沉峻。
她颈间的围巾在通明如昼的夜色下，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热了他的双眼。
“是，我考虑好了。我来见你，是老朋友之间的叙旧。不是其他...”
“....”还未等她说完，就被一双冰凉且柔软的薄唇堵住了口。
程欢略带强硬地试探着，双手轻柔且不失力道地禁锢住她的肩膀，她一时失神，不明情况下不敢推托。唇齿挣扎中，任由他将她退至后海路边的一道盘山路壁边。快要靠近时，他兀地抽出右手抚住她的后脑勺。
骨节分明的手指，生生地撞在了石壁上，渗出血珠，隐隐吃痛。
她趁此挣脱他的禁锢，厉声道：“程欢！”
他无奈捂着手，皱着眉，歉疚地看着她。
她看他如此，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惜。但又不愿上前，索性靠着岩壁站着，略带恼怒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他变了，不再是印象中那个温柔缱绻的白衣少年了。
被岩壁遮住灯光的街道下，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她缓缓叹了口气。
“程欢，我不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的。或许，你不够了解我。我也不够了解你。如果你觉得我们俩有在一起的可能，为什么不留有耐心去慢慢相处，发酵呢？”
说完这段话，沈嫣别过脸去。借着月色与灯光，程欢看到了一滴晶润的泪珠从面颊滚落，落在围巾上，消失不见。
他抚了抚手背传来的隐痛，慢慢踱步走上前去。
小心地贴着石壁的纹路，试探着靠近她，她没有拒绝。
她在等他开口，为何总是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生生地拒绝了。
“沈嫣，有时候，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但是你总是把这份感情隐忍在心中，不让它出来。情感也是一种情绪生物，你把它禁锢着，不见天日，你觉得这样好吗？”语气沉静有力，带有一丝隐隐的不容置喙。
沈嫣心头一震，他说得似乎是对的。
自己是极易满足的人，有时候程欢的一句话就能让她高兴一天，思绪漫天飞。可是当真见面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是假借朋友之名，友谊之名，拒绝他的示好。似乎，在这场感情角逐里，程欢才是那个付出更多，更受煎熬的人。
而自己，似乎真真的自私。
想到这里，她的怒气已然全无，随即转过脸，低着头，嗫喏着：“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的感情，来成全自己的满足。”
“成全？”程欢诧异，眼神里覆上一丝愠怒，“何来成全之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你还是小学生吗？”
沈嫣未曾料想程欢会如此质问她，她自知理亏地往后退了一步，用较之前更小的声音怯弱地回：“我，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处理不好这份感情，会打破纯粹的感觉，最后我们可能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不要怕，喜欢又不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是你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就可以触及的美好。你为何不试试呢？”
程欢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双臂张开，做出接纳的姿势，示意她向前，嘴边呼出的热气，在暖橘色灯光的映衬下，氤氲成一圈圈缭绕的烟雾，若隐若现。
沈嫣抬头看他，看向那张开的双臂，怯怯地踏上前，却被程欢一把拉近。霎时，裹挟着寒气的躯体，沉陷在令人意兴迷离的亲吻中。
脚边的落叶翻卷，在寒风中汲起片片水汽，似乎在感怀于别样的寂寞愁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