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杏花小筑。
“两次相见,你都是令我吃惊。”
颜梅卿坐在床边,怜爱地描摹着昏睡之人精致的五官,仿若着迷一般。
“殿下,药煎好了。”
他闻言淡淡收回手,而后掀开帘幕走到外屋开门。
对于映入眼帘的黑乎乎的汤药,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神思也渐渐飘向九天之外。
“殿下?”
颜梅卿定了定神,一边伸手接过托盘,一边吩咐道:“去将厨房的食盒提来。”
看着眼前毫不留情关上的门,青杳呆了呆,倒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能依言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他就奇怪了,屋内到底来了什么绝色美人,至于这么藏着掖着的。
恰巧路过正在杏树下卖力啃草的青九时,他忍不住凑过去请教:“青九,你可知屋里住的是何方神圣?”
“哼,可不就是神圣。”青九眼神落到不远处闭门的屋子,顿时幽怨得不行。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眼神,识趣点,在殿下心中那人肯定比你重要多了。”青杳是真心想要提点青九,那毕竟是用上血灵丹的人。
青九无语地翻了翻白眼,自己就一坐骑,才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争风吃醋。
它已经不是刚孵出来时那般小孩子脾气了,这两万多年来,它可是变得很稳重了呢!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青九淡淡地撇了对方一眼,提醒他别为了八卦而失了差事,毕竟这小筑如今也就留青杳一个。
“有吗……啊!!!”
看着青杳急冲冲地往厨房赶,青九故作老成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冒失。”还是本君靠谱些,它在心里默默地傲娇了一把,然后继续啃它的草去了。
白胜雪是三个时辰后醒来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而热了两三回汤药也依旧冷却了。
颜梅卿刚从外边回来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朝床边靠近。
白胜雪刚坐起来时正好看见他,一时间还有些错愕。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试图找回昏睡前的记忆。
“怎么了?头疼?”颜梅卿忙是坐了下来,手也很自然地搭了上去。
见对方愣着没说话,他一时间心里也没底,想了想,决定先让其把药喝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亲自去把药端来。
结果,白胜雪很快地抓住他:“你去哪?”
颜梅卿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扔下一句:“等着。”然后就直接出了屋子。
白胜雪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整个人却都是未曾动一分,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不过他是被一阵苦涩的味道勾回神的,他抿了抿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看着对方就这样大喇喇地重新坐到自己身边,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他:“……”
颜梅卿一脸果然如此地挑了挑眉,“阿雪。”
“嗯。”
“喝药了。”
“……”
白胜雪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身上滑落的被子,而后再一次地躺下了,还特地翻了个身面朝里。
颜梅卿好笑地看着他躬起来的背,把药随手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忽的俯身凑近他耳旁低语:“你身子不好,莫要任性。”
“我这是怎么了?”白胜雪虽说先天恶疾缠身,但好歹也是神仙,不至于一道小伤疤就把自己放倒不省人事。
“中毒。”
“很厉害吗?”
白胜雪翻过身看着他,结果颜梅卿一直也没起身,两人就这么鼻子贴鼻子地相视许久,静默许久。
“喝不喝?”
颜梅卿也不起身,打算就这样逼着对方妥协。
白胜雪却只是身子往后缩了缩,并没有回应他,像是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双方脸上,顿时惊起阵阵涟漪。
后来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开始漏拍失衡,渐渐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像是互相犟着脾气似的。
白胜雪不自在地想曲起一只脚,不料却引来一阵“叮当”的悦耳声,他脸上登时浮起一丝丝懊恼,脚也曲一半没有再动。
最后还是颜梅卿先起身,他将其被子掀开推至一旁,顺势把人拉起来坐着,当扫到对方半曲起的脚时眼睛一眯,继而伸手点了点那刚刚与自己相贴的鼻子道:“不累么?”
白胜雪没好气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鼻子回他:“什么!”
“脚。”
他五感瞬间回拢,立时把脚伸直了,又是“叮当”一声,不过此时却略显急促。
颜梅卿的注意力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开始认真地打量他左脚上戴着的精巧镯子。
那镯子是黄金打造的,细细的镯身上带着繁复的花纹,脚朝外的一边还流垂着两颗镂空的小铃铛。
颜梅卿稍稍往后坐了一点,仔细地端详了那镯子许久后,伸手拨了拨上面的两颗小铃铛。
白胜雪皱眉地在颜梅卿脸上注视了两秒,果断把自己的脚缩回衣摆里。
他毕竟不喜与人接近,而且还有自己的小洁癖,虽说自己没有排斥对方的亲近,但总归还是有些不适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才有过三面之缘的颜梅卿这般信赖,甚至于超常的亲昵,但这人明显在自己心目中是与旁人不同的,他很清楚这份量有多重。
白胜雪挪至一边把脚伸下床,开始自顾自地穿起鞋袜。
等他站起身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颜梅卿见状,走到帘幕外的架子上取了外裳往其肩上一披。
看着对方呆滞的模样,颜梅卿一边帮他拢了拢衣服,一边轻笑道:“你以为衣服是谁帮换的?”
白胜雪不自然地别过头:“总不是我自己动的手。”
颜梅卿把人领到外屋桌子处坐下,顺手把桌上的食盒打开,两种精致的糕点瞬间出现在白胜雪的眼前。
这两种糕点不同于往常,颜色都略微地浅淡些。
碟子上是五个装盘的浅黄色方形糕点,碗中盛放着奶白色的汤羹,汤羹最上面还放着几瓣花点缀。
白胜雪虽然极其眼馋,但却没有主动伸手去拿。不过有时会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瞟几眼。
“吃吧,本来就是做给你的,不吃就浪费了。”颜梅卿把东西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不喝药。”白胜雪对于这件事异常坚决,甚至于抵抗了美食的诱惑力。
颜梅卿直接端起碗,舀了一勺递到对方面前:“不喝了,尝尝这个。”
白胜雪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还牵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这还是此次见面,白胜雪第一次对着颜梅卿笑。
这笑,恰似微风拂面、暖阳照心,在不经意间撩拨起了颜梅卿心底的弦音,动听至极。
颜梅卿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往白胜雪方向送去:“张嘴。”
白胜雪下意识配合,等真正将东西含入口中,他不免惊叹出声:“味道妙极!”
颜梅卿听完,眉目间也是溢满笑意,他又舀了一勺汤羹递上去:“那便再来一口。”
白胜雪就着他的手再是喝了起来,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默默地接过对方拿在手上的碗,自己安静地吃着。
“这是何物?我还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喝的汤羹。”
“花羹。偶然在人间见过,便学着做了。这碟是杏仁酥,试试?”颜梅卿话罢,推了推那碟被某人遗忘的糕点。
“好啊。”白胜雪非常爽快地放下那碗花羹,伸手捏了一块糕点放到嘴边。
颜梅卿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某人,托腮思虑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你不是自幼便靠汤药将养吗?怎的连一碗药都不肯喝,难不成,怕我下毒?”
白胜雪顿时感觉被糕点噎了噎,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
颜梅卿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等对方喝下去后,又不放心地拍着他的背。
白胜雪已经不咳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颜梅卿毋须如此。
他缓了缓之后说:“我平时服的是丹药,严重之时,自然也不是药物能控制的。”
“那应如何?”
“渡以灵力。”
说到这件事,白胜雪倒是想起了与自己同行的洛尧,醒来这么久,他都未曾在此处感应到他。
如此想他也就如此问了:“洛尧呢?”
“嗯?你是说那块玉?”
白胜雪无语了,怎么洛尧落到别人嘴里,总是这般委屈出场。不过他也没反驳颜梅卿,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颜梅卿状似不在意地说:“我这里不接待外人,故而,他没有跟来。”
白胜雪抬手指了指自己问他:“那我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我抱进来的。”
“……”
颜梅卿从怀中取出手帕,帮其擦了擦手上的残渣,然后又替其挽了挽袖口,解开伤口处的绷带。
“做什么?”
“转过头去,我帮你换药。”
“为什……”
白胜雪偶然瞥见自己的伤口,果断转过头去。
不为什么,因为伤口实在是太丑了,肿胀不堪、肉烂化脓,整的就是血淋淋的一大片,实在是不可言说,不忍直视。
“什么毒这般厉害!”
“蛇毒。不过不同于一般蛇毒,而是上古妖兽相柳藏在毒牙内的剧毒。”
“牙内?”洁癖症的人关注点的确清奇,如同现在的白胜雪,脸上表情实在是精彩纷呈,甚至于在内心还动了要不要断臂的心思。
颜梅卿上完药就看见白胜雪僵硬的侧脸,他一边将其衣袖放了下来,一边温和地安抚着对方:“毒素我都清理干净了,再过几日定然恢复如初,你不必想太多。”
白胜雪转过头来,刚好撞见对方深邃无比的双眸,他无意识地喊了声:“阿陌。”
颜梅卿诧异地晃了晃神,而后轻柔地摸了摸白胜雪的脸问道:“你怎知我此名?”
白胜雪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小方士说的。”
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似的皱了皱眉,“所以你其实叫什么?”
“既是颜陌也是颜梅卿。不过是生父赐名、生母取字罢了。”
颜梅卿说完之后整个人的周身气场都是变了变,氛围陡然变得低沉。
白胜雪把手放到对方的肩膀上,目光直视着他:“那我以后唤你阿陌如何?”
颜梅卿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笑着纵容道:“好,那便阿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