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02 宛如熙光
周四下午的自习课,只要科任老师没有安排小测,我都会到无人的美术教室画画。之所以能有这种特权,当然是因为我选择了艺考这条路。加上我平日里在校外参加活动比赛,为学校赢取了不少荣誉。作为一名标准的美术生,自习课获得允许去画室画画,也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我走进教室,将画具放在桌面上,一边走到窗户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随窗帘拉开之后,欢脱地跳进了整间教室。在窗台、在黑板、在一排排颜料上,留下自己浅金色的色彩。仔细观察,还能透过这五彩斑斓的光看到被扬起的尘埃漂浮在空中。
周四的一天之中,我最爱这一时刻。
窗外是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的喧闹,不时还能听见隔壁教学楼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风交杂着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在这样的美术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简单地享受了这午后的片刻,我熟练地开始操作起了画具。
“不好意思打扰了。”
宛如和这午后的熙日一样温暖的声音,从教室的后门传了进来。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了头。
是方源逸。
看见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他远远地站在后门外,阳光的照耀下,依稀能看见他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一层薄汗。
“怎么了?”我放下画笔慢慢走向他。
他朝我展露了一个为难的笑容:“篮球卡在树枝上拿不下来了,所以我们想借借看有没有道具能借助一下帮忙拿下来。”
学校的篮球场周围是一排排长得高大茂盛的树木,如果一个不注意,确实很容易不小心把球扔到树上去。
我经常呆的这间美术教室在学校的后花园,临近操场,是很早之前旧校舍的教室了,前几年学校翻新,现在学生们大多都不在这个教室里上课,渐渐就变成了摆放闲置物品的地方,所以这里有很多过去老旧的课桌、椅子或讲台、以及教棍和爬梯这类工具。我也是贪图清净,才会经常到这里画画。
他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之前有不少的学生跑来美术教室这里借梯子或者长棍。我搜寻了教室的周围都不见爬梯的影子,估计是被之前维修灯管的工人借去用了。
“梯子我暂时还没看到,不过你看看这跟教棍能不能先凑合用。”我将长棍递到他手中,“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帮你们去找找梯子。”
方源逸礼貌地和我道完谢就匆匆离开了。
我坐回画板前,却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画画了。
那根教棍真的可以够得到树枝吗?
我满脑子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拿着画笔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会还没拿下来吧?
要不我还是再去转转看梯子放在哪里好了。
我随性把笔一放,决定自己出去一探究竟。
-
我一走出美术教室,就听到不远处的篮球场一群男孩子们乱七八糟的指挥声。
“往左往左,再往左一点!”
“再上去一点,就差一点了,加油啊!”
“小心脚下啊。”
就在那棵繁茂高大的榕树枝上,隐约可以看见篮球的影子。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借助脚下花坛的高度,另一只脚踩上了树干。他手上拿着那根熟悉的教棍,由于爬上树干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看不清球的方向,只能根据周围同学的指挥操作。
“有了有了!”树下的宋秋鸣惊喜一叫,“方源逸就是那里!用力一戳就下来了!”
伴随着树叶沙沙的响声,树上的方源逸大概也找到了球的方向,他伸出手用力一挥教棍,篮球总算从树上掉了下来。
而树上的方源逸似乎是累坏了,他索性直接坐在树干上,擦了把汗休息一会儿,重重松了口气。
我站在树下,望着他清瘦的身影,不自觉看出了神。
干净,是我对方源逸的第一印象。
他白净的脸庞,清澈的嗓音,以及和同龄男生不一样的,那身总是整洁干净的校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对方源逸的印象,便只有这一个词。
现在他就坐在树干上,树枝树叶荫蔽地遮挡住了午后炫目的阳光,方源逸撑着脑袋,吹着凉风,一边在观望整个校园的操场。
我忍不住也跟着他上扬了嘴角。
坐在那里看到的风景,会是什么样子呢?
等到休息得时间差不多了,方源逸从树上蹲坐起来,准备跳下树。他环视了一圈,一边做好了跳跃的准备。目光扫到树下我所站着的位置,我们两的视线刚好相撞。
没料到他会看到我,我不好意思地朝他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没料到我会跟他打招呼,方源逸一下子没反应上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摔去。
“方源逸!”
-
我走到医务室的门口,里面坐着刚包扎完伤口的方源逸和医务老师。透过门口的透明玻璃看,方源逸低着脑袋,好像是在挨批。
这样一来我更感到内疚了。
一个小时前,为了帮班级同学把篮球从树枝上拿下来,方源逸到美术室找我借了道具,又孤身一人爬上了树。在最后下树的时候,因为看到我突如其来的打了个招呼,他一个没注意从将近三米高的榕树树干上下摔了下来。
沉闷的坠落声混杂着树枝折断的清脆响声,摔下树的方源逸吃痛地捂住自己最先落地的后背,却一声也没吭。
我连忙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慌张地询问他有没有事情。
他仍旧一声不吭,低着头朝我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宋秋鸣很快喊来了体育老师带他去了学校的医务室,还没等我决定是否要跟上去,放学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操场上上课的同学们一窝蜂蜂拥而散,我拖着沉着的步伐回到美术教室,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思来想去在心里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前往了医务室。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都没想好要以什么方式出现,就在我还在支支吾吾的时候,医务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是医务室的负责老师下班了。
“你是......?”发现我如此可疑地在门口周围逗留,老师疑惑地问。
“我,我是来看看方源逸同学情况如何的!”我涨红了脸,结巴了半天才把这句在我脑海里练习了好几遍的话说出口。
清楚我的来意,医务老师很快就给我让了路。接着她简单交代了几句方源逸伤口需要注意的问题,就下班回家了。
她转身把门关上,一下子,医务室便只剩下我和方源逸两个人。
我回过头,手和腿上都各贴着绷带的方源逸正坐在床铺上侧着头静静地看着我。傍晚的夕阳渐沉,洒在他的头发上晕染上一层金色的光。
“学姐有什么事情吗?”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嘴角是一抹浅浅的微笑。
“啊!”被他点醒了的我兵荒马乱,我拽紧了手中的书包带子,感觉声音越来越低:“我来,慰问一下你。”
“慰问我?”少年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毕竟你是因为看到我受到干扰才从树上摔下来的......”他注视着我的视线就宛如这耀眼的夕阳,使我不自觉会想去躲避他那灼热的目光。
听完我说的话,方源逸笑出了声:“这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摔下来的。”他说着就从床上直起身站在地上,“再说也没什么大碍,幸亏底下的木棉花坛,我摔下去的时候有木棉花丛的缓冲作用,只是一些皮肉伤而已。”
“真的没事吗?”我皱着眉头,“我记得你不是后背着地的吗?应该没伤到吧?”
“嗯,所以后背也擦了药。”他朝我一步步走来,明亮的眼里写满了笑意。“难道,学姐你想确认一下吗?”说着便要撩开自己的校服。
我感到一阵赤红浮上自己的脸颊,被捉弄过后的羞耻心让我恼羞成怒:“别闹了!”
“抱歉抱歉。”嘴上说着抱歉,方源逸却笑得很开心:“学姐你太可爱了,所以就忍不住让人想要捉弄一下。”
他这么一说,我的脸烧的比刚才更热了。
可爱,是说我吗?我可爱吗?
“所以,学姐慰问完了,还不回家吗?”我的思绪被他打断,方源逸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提醒我说。
“叫我乔木织就好了。”
虽然学姐听着很有前辈的感觉,但被一个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人喊学姐,听久了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这样跟方源逸提议道:“之前在楼梯口你救过我一命,今天又害得你从树上摔下来,又被你喊学姐,总感觉心里很过不去。”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往别的方向看去。
渐凉的晚风穿过窗吹进屋子,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气氛感觉越来越尴尬,直到我听见对方难以察觉地轻松了口气,再抬起头,方源逸已经拿起了身边的书包,走到我的身边。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乔木织同学。”
-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沉落了下去,我与方源逸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学楼。我们走到学校边公告栏,方源逸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跟着在他身后停下,抬头一看,董和正与几个学生会的学生忙碌着正在更新公告板当中的喜报那一栏。
董和回过头刚好撞见我们,朝我挥了挥手。
“你寒假参赛的作品结果已经贴在喜报上了。”她用手指了指公告栏,向我报喜。“又是一等奖啊,恭喜。”她刚说完,目光落到一身伤又脏兮兮的方源逸身上,有些惊讶道:“他怎么了?”
我扯了个笑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中午在树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方源逸站出来替我解围了。他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说的跟真的一样。
董和的表情更加难以置信了:“感觉好蠢。”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我赶紧向董和提出一起回家的建议。谁知她摆了摆手拒绝了我。
“等会儿还有学生会的社团活动要参加,你先回去吧。”她说完感觉有些不太妥当,瞟了一眼方源逸,担忧地又加了一句:“你也赶紧回去吧。”
在董和的催促下,我和方源逸一起被她赶出了校门。
我和方源逸回家的路并不完全相同,走过学校对面的那条马路就该分手了。
“高考的话,学姐已经决定以艺考生的身份去考试了吗?”在等红绿灯的期间,方源逸忽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有些唐突,我还是点了点头:“嗯,现在是这么决定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也会以艺术类的大学为目标吗?”他又问。
“当然,毕竟我最喜欢的就是画画了。”我长嗯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一边无意识地玩弄着手中美术画袋的带子。思索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出口:“但是我同时,也很想把自己专业课的成绩一起提上去。”
方源逸被我的回答愣住了。
我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语来讲述自己的想法,“因为你看,经常会有人说艺术生能考上的大学普遍学术性较弱,可能我也想要证明给他们看吧,所以无论是美术还是专业课,我都不想放过。”
我结结巴巴说了一堆,却感觉没能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我难为情地笑了笑:“听起来感觉有点不自量力是吧?”
“我觉得很了不起。”方源逸回答。
“诶?”显然我没有意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我,我愣在原地,转过头才发现他已经注视着我许久了。对面的红绿指示灯已经转跳成绿色的标志,对面与身边的行人都迈开步伐流动了起来。而我们两个人却仍站在原地,始终没有迈出步伐。
走过这个红绿灯,我们就要说再见了。
“我说,我觉得你的这个想法,非常了不起。”方源逸以为我没听清,他微微弯下了腰,在我耳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会和学姐一样,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的!”说完这句话,方源逸笑着冲我挥了挥手,跑向了马路对面。
“那么明天见,乔木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