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林书院外,文家的马车走得不紧不慢,文尔雅在马车上说着话,余温在车上想着事。
书院二楼站着个姑娘,在阳台前,尽力远望着。
她在等那趟马车的出现,在每个需要上学的清晨。
并不是每次都能等到那趟马车,也不是每次都能在那趟马车上看到要等的人,但她已经习惯了等待。是的,她一直在等待那个人,无论他离得自己有多远又或者有多近。
他总是生病,若是连着好几天没有看到他,她就会心慌,她会忐忑地走进那个庄园,含着泪水的眸子看着他,要是能代替他该多好,哪怕就一刻钟。
若是看着他从马车上走下来,她则会笑靥如花,但她不会向他招手,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他沉思的样子,看他与小雅说话,看他与先生谈话,她觉得他的每一刻都是美好的,散发着光芒。
然后她会满意地离开,坐到座位上,等待着他走进教堂,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慢慢移动,有时候他也会注意到她,她会心一笑,默契地打了个招呼。
而今天,他从马车上下来了,但是眉头皱得厉害。他在想什么呢?她想,小雅快去安慰一下他。
果然文尔雅下了车,她拦住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两位叔叔,小雅似乎在问什么,可招财进宝没空搭理她,绕过她走开了。
“哥,招财叔和进宝叔怎么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对我爱理不理的。”
“或许惹叔公他们生气了吧。”
“那我再去问问。”文尔雅像个猴子一般窜了过去。
“招财叔,进宝叔,你们到底怎么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对着文尔雅投出一个幽怨的眼神。
“你不说,我就不让你们走了!”
“小雅,你让开!”进宝说。
“我惹你们不开心了吗?”
“没有,我……我只是有些嫉妒你。”进宝说。
“进宝,你不能说出去,我们才是一边的!”招财生气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可以帮你们的。”
“是啊,招财,其实我们没必要嫉妒小雅的,她也挺倒霉的,她老是被嫣然姐姐欺负。”
“可是她有一个好爹爹,还有一个在课堂上帮她的哥,我们呢?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有我们自己!”
“说得对,小雅,你让开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们把话说清楚了我就让让开!”
招财进宝又是幽怨地瞥了余温一眼。
“你不就是仗着有人喜欢你么?”招财说着话,拉着进宝再次绕开了文尔雅。
文尔雅愣了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哥,他们到底怎么了?”
“没事,过会儿就会好的。”余温也很无奈啊,总不能告诉小雅,他们因为昨天的那个问题被吊了一晚上,以她的性子,非得把这事嚷嚷的全世界知道。
得亏她昨晚进了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还没走进教室,余温又被一人拦住了。
“老伯让让,您挡着路了。”文尔雅说道。
“咳!”那人咳嗽了一声。
“是白先生!”余温扯了扯文尔雅。
“不可能是白先生,白先生怎么可能脸上蒙着块布?他不是老跟咱们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吗?”文尔雅伸手就要去摘那人脸上的布。
“小雅啊,不要闹,老白我找你哥讨论些事,你先进去。”
“天呐,真是白先生?”文尔雅听到那道一听就要犯困的声音,却是身躯一震,格外来精神。
“哦,我这就去,你们聊你们聊。”
“走,随老夫去那边说话!”
余温心里有些忐忑,白先生不会是找我讨论昨天的那个问题吧?他的脸怎么了?莫非也跟招财叔进宝叔一样被打了?
余温迅速联想到老白在家里被家暴的场景,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老白,腿也有些瘸了,真的被家暴了?好可怜的老白!
“今天找你……”
“昨天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您先说。”
“你先说。”
“师有训,弟不言,先生您先说。”
“好,好一个师有训,弟不言,那老白我就先说了。
其实呢,今天找你来也没啥大事,就是最近想到些东西,想与你讨论讨论。”
不是昨日那问题,余温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您说您说。”
“阿温呐,你说,圣人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究竟是何意?”
“弟子不知,但总觉着后世对这句话有极大的误解!”
“是吧!我就知道阿温你跟我的想法一样!”老白拍着余温的后背,欣喜地大叫道。
“先生可是对这句话有新的见解了?”
“见解谈不上,倒是有些想法。”老白眯着眼睛笑着,每次得意的时候他就会如此。“阿温你且听着啊,看看我这样说对不对,世人总用这句话来污蔑圣人,说圣人歧视女性,我完全不敢苟同。
昨日我苦思冥想,忽然灵光一现,这句话根本就不是在歧视女性,而是包含着圣人对女子最为热忱的爱!
此话何解呢?我昨晚查了一晚上相关典籍,有一本讲的是圣人的妻子生性泼辣,时常与圣人争吵,若你是圣人,该如何?”
“自然是不与其争吵,既然爱人,自然要更包容人。”
“对极对极,圣人当然也不愿与其争吵,只好无奈感叹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面对妻子喋喋不休的谩骂,圣人只有一句牢骚话,还告诉世人,不要尝试跟自己的妻子讲道理,因为她会像小人一样对她的相公蛮不讲理!
这可不就是圣人对女子深沉的爱么?”老白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还不小心把脸上的布给扯了下来,得意的摸起了胡须。
“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温当真是受益匪浅。”余温沉思片刻,抬头看向老白,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先生,您的脸……”
“无妨,无妨!”老白方才发觉自己讲得兴起,把脸上的布都给摘掉了。
“可是摔到了?”
“是的,就是摔到了,可不就是摔到了么?昨晚天太黑走夜路摔到了!”
“就光摔脸?”
“那怎么能够?为师的腿也瘸了,不信你看为师走两步?”
“信的,当然信的,只是您这几天还能给我们上课吗?蒙着块布也不大好吧,可让师娘看过了?”
“对啊,我该休病假才对,阿温呐,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就休病假去,你快进去上课!”
余温看着这位最不稳重的先生,心想,先生被师娘打了一顿,还能用圣人的话来圆,先生的境界果然不是我等小辈能睥睨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在课堂上提的一个问题,害了不少人挨打,当真是罪过,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
今日第一堂课是金算盘的课,讲的是算术,很多人听得是津津有味,当然也有许多女学生看着金算盘流口水,实在是金算盘长得太好看了,但这些人里必须除掉文尔雅,她又趁着大好时光在课堂上打瞌睡。
主要还是这些算术对文尔雅来说太无趣了,大家都睁着大眼睛看金算盘拿着算盘从一加到一百,那手速简直是出神入化,可文尔雅将头搭在桌上,小声地吐了一句:“伍仟零伍拾”
正当文尔雅在梦中与一位江湖高手打得旗鼓相当之时,一道响声把她惊醒了,她正想着,没道理啊,金算盘平时可没怎么跟自己过不去。
他总说,上他的课向来是他不愿讲,从来没有别人不愿听。
唯独文尔雅是个例外,两人还曾单在算术上比试了一下,结果当然是文尔雅毫不费劲地赢了,自此,金算盘再也没为难过文尔雅,有时候还会在课上请教她一些问题。
没办法,老白向来推崇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这岳林书院的风气就是如此,从来就没有架子不架子的说法,就比如花架子,若是自己学生中出了一个能打赢他的,铁定把做先生的位置让出来。
这也是好些个酷爱修武的学生的终极目标,打败花架子,坐上书院修武首席大师。可惜的是,至今还没有人打倒过花架子,倒是被花架子打得鼻青脸肿的大有人在,更怪的事,挑战的学生络绎不绝,一天都没有断过。
每一个被打得回家擦药酒的学生都对站在一旁心疼地父母亲说道:
“爹爹,娘,你们不懂,我就差那么一点,差那么一点就能打赢花架子先生了!”
很多时候,余温都会疑惑,这花架子先生看起来爽快得很,背地里还会使些阴招,真不像他平时表现的样子。
若是余温的这些想法被花架子知道了,一定会气得吐血,他也不想这样啊,一招把人解决了多好?可偏偏老白不许!老白老说花架子蠢,师娘也说他是先生入室弟子中最不争气的,花架子能说啥?再不好好听话,连徒弟都做不成。
就说最近吧,花架子老是盯着余温,他总觉得自己的位置不保,说不定哪天余温摇身一变成了先生的入室弟子,而自己被贬成外门弟子,这得多丢人啊!
丢人就算了,一想到以前叫自己先生的人,突然有一天自己得叫人家师兄,羞耻,简直太羞耻了!
文尔雅眯着眼看着门外,一个个粉面盛装的女子轻盈飞来,她心里想,妈呀,是不是《倚天屠龙记》里的黄杉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