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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青春,为什么一定要疼痛呢

高思

有一种嫉妒是由羡慕衍生而来的。譬如我对许欣容。是她,亲手掐灭了我的光。是她,让我黯然无语。都是因为她,我又陷入无尽的黑暗。我嫉妒她和云梓天在一起。可是我不讨厌她,也不恨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一辈子。

排球赛那天,云梓天来了。我和他只隔着小莺这么短短的距离,却不能仔细再瞧瞧他,更别说和他靠近一点。他和欣容一起出现在我眼里的时候,心里就会仿佛被针扎一样疼,难受。陈大伟问我云梓天是谁时,小莺抢在我前面说了,她的用意我当然明白。可是对陈大伟很不公平。我不明白,得不到爱的人难道就没有权利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正在和谁相爱么?我顿时有种想要看好戏的邪恶念头,于是把欣容千叮万嘱别告诉陈大伟的事儿说出来。陈大伟果然不知情,听了我那句话之后愣住了。我忽然想起欣容把云梓天拉到我面前介绍说“我男朋友,云梓天”的情形,我也傻了眼,就像现在的陈大伟,我明了他的心情,所以,我同情他,更同情我自己。

散学礼那天中午和欣容,小莺一起去逛街。第一次去那种小食店吃酸辣粉。第一次看黑白电视,和家里的液晶电视比起来,小食店的那台黑白电视更加令我喜欢。酸辣粉的味道怪怪的,但比起意大利面更能激起我的食欲。

小莺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她平常虽然也会神游一样,但这次好像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想问她发生什么事,又觉得自己很八卦。

那天欣容带我们俩逛了很多廉价物美的小店。我心里暗暗惊奇,原来一个发夹可以这么便宜,上面的假水晶还蛮真的。后来还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那是和《恋空》里出现过无数的河堤差不多的地方,只不过没有那么美,而且四周,长满了高草。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真实的狗尾巴草。天气虽然很热,当夕阳快要落下时,我们三人饶有兴致的沿着河堤散步。我很少出门逛街,但今天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我想,这才叫做自由吧,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没有被枷锁禁锢。

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有那么一块阴影,被厚厚的枷锁套牢,我无法走出来,无法释怀,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漫长的暑假翻开崭新的篇章。原以为又被安排了满满的兴趣学习班,没料到父亲让我自由支配这一个多月的假期。父亲这次回来是因为谈成了一笔收益颇高的生意。他只在家待了三天,留下一沓现金和一部新手机给我,第四天一早就飞加拿大去了。奶奶和朋友去加纳利群岛度假,整个家只剩下我,吴妈,钟叔还有新来的佣人李姐。

每天都过得很无聊,闲得发慌。直到接到欣容的电话。欣容找到一家补习社要人派传单,问我要不要做。我犹豫了很久,拿不定主意。问吴妈意见。吴妈说:“小姐呀,外边太阳多毒辣,派传单很辛苦的,况且你又不缺钱,就别去活受累了。”

吴妈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试过靠自己的能力和劳动挣钱。这未尝不是个机会。于是就答应欣容,去试一下。

第一天上班,见到补习社的负责人。他满脸微笑地跟我和欣容讲各种注意事项。啰啰嗦嗦了半个小时,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二十块递给欣容,说:“打车去购书中心门口派,回来也打车,但记得要发票,现在马上拿了传单去。”

这个老板还不错,对我们这么好。可是后来,我算见识到这人的狡诈和阴险。他的态度从第二天起就360度大转变。像他那种打着教育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的抠门生意人,在当下社会真不是鲜见。我算开了眼界。

派传单对于像我这种生性怯弱性格内向的女生来说着实是一个天大的挑战。大部分人还愿意伸一下手,只是一小部分人见到派传单的好像遇到不吉利的东西一样逃似的躲开,好像我们在散发病毒一样。当我扯出微笑把单子递给别人时,如果对方漠视或者鄙夷地拒绝,内心会狠狠的被踩了几脚,等对方走过了,真恨不得朝他们吐口水。

每天顶着烈日酷暑,扯着嘴角微笑,有礼貌地叫着帅哥美女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小朋友请看一下。一开始还是很认真地一张一张地派,到后来,欣容的耐心用完了,她把大沓的单子找了个垃圾箱手一松哗啦掉进去,然后拉着我随便找间冷饮店之类的钻进去待着。我一直担惊受怕的,良心也不太安妥。后来就渐渐习惯着偷懒。

我把每天挣到的几十块钱用一个装饰品的盒子存着。对于我来说这点钱实在算不得什么,比不上吴妈一天花的生活费的五分之一。可是当我辛苦了半天累了个半死拿到这几张皱皱巴巴的人民币时,心里总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快慰。

每天和欣容一起工作,彼此之间聊得更多了,感情也好像更深了。我从小除了在加拿大的表姐之外就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了。直到遇见欣容和小莺。欣容性格虽然有点粗鲁,但是很好相处。她的眼光很好,挑东西很厉害,打扮得很潮流。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总是满脸笑容,亲和力和交际能力都是我望尘莫及的。这样高挑亮丽明朗活泼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

不过有好几天欣容的脸色很不好,有点儿憔悴,眉目间无不散发着凝重哀怨的气息。直到那一天,我和她在君临广场附近边走边派传单,她没走几步忽然摔到地上,晕了过去,手里的传单散落一地。我吓得赶紧扔下单子,扶起欣容。她的脸白得如纸,手脚却发热。我喊着她的名字,都快急哭了,六神无主。

“你们怎么了?”一个男生过来帮忙,声音怪熟的。

我一抬头,看到路东哲着急的脸,顿时遇到救星一样,把状况告诉他。

“赶紧打电话给你家的司机。”路东哲好像想到什么,催促我打电话。然后把地上的传单收拾起来。

我打给钟叔让他来。路东哲抱起昏过去的欣容快步走进7-11便利商店。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工作服,抱着传单跟在后面。

钟叔很快就赶到,把欣容抱上车,我紧紧的搂着她。在去医院的途中,她忽然恢复意识醒过来了。

“我不去医院,不用麻烦了,我要回家。”欣容的语气有点虚弱,却很坚定。

我不想勉强她,叫钟叔掉头。欣容说了个大概的地址,她还说:“阿思,你等一下回去补习社要你今天的工资,我就不要了。还有,已经做了快一个月,帮我辞职吧。麻烦你了。”

欣容交待完就闭上眼睛,我以为她又昏过去,紧张地唤她,她张开眼睛朝我微笑一下。那个笑隐藏着沉重的疲倦感。以至于多年后我还清楚地记得。

原来她的家在河堤附近,要穿过桥底。隔着人行道,我看到桥底墙壁上有一只大大的绿色龙猫涂鸦,旁边还涂了一行日文。很有趣的涂鸦。

看着欣容进了小区消失在楼道之后,我站了一会儿。抬头张望,这小区四周的商品楼有一定历史了,有几面墙壁还漆着大大的刺眼的红字——拆。残旧的房屋,门前垂垂老矣的拐杖老人,夕阳也温暖不了的角落,这一切无不散发着悲凉亦或市井的卑渺气息。我忽然想起有一次和欣容派传单,不知不觉走到我家附近。那一带是别墅区,房子一间比一间豪华,一栋比一栋精美。我还记得欣容发现我家的房子时那种惊喜的表情。当然,她并不知道那是我家。

“阿思快看,城堡一样的房子,在现实生活真的有呢。”欣容眉飞色舞地感叹。

“是啊。”我心里很尴尬,随便应和着,这下不能告诉她真相,要不然她会下不了台或者海扁我一顿,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可能会砰的碎掉。暂时瞒一瞒好了。

“住在里面的人,如果是年轻的男生,那么他一定像王子一样,如果是女生的话就是公主,一定都很优雅高贵。”欣容已经陷入她的幻想之中了。

我抬头看着自己熟悉的家,原来它在别人眼中是那么高贵优雅的,可惜,我不是美丽漂亮的公主。

钟叔载我到补习社。我向老板说明了情况,他的脸黑得像掉进煤窖里,态度臭得比泡在屎坑里还要臭上好几倍,我看着他那张剥削者般的脸心里有点儿火。本来想拿了钱就走,以后再也不干了。没想到他训人训上瘾,给了我钱还对我喋喋不休地说教。我捏着手里的几张人民币,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后来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把几张有臭味的钱扬起来狠狠甩到他的脸上:“谁稀罕你的钱!”然后摔门而去。

辛苦了一个月,恶人见识过了,气也受够了,该回去过小姐般被人服侍的生活了。

可这安宁的日子也没过上多少天,是谁又点上“兹兹”作响的火药。

许欣容

日子一天比一天波澜,像坐上云霄飞车一样惊险不断。在云梓天家发现了那个惊人的秘密之后,忍不住想找个人说说,又担心事情传出去,于是就找了小莺。

刚放暑假,迫不及待想要挣钱,看到一家补习社招派单员,条件不错,就叫上阿思一起去。本来是叫小莺的,可她拒绝了。小莺的外公病重,她要照料老人。

在找到工作之前的几天都在家里蹲着看肥皂剧。有天中午整理房间时,看到柜子里的卫生棉,忽然想起上个月没有来例假,上上个月也好像没来。心里掠过一丝惊恐。

排球赛那天,乔中赢南中,心情很好,放学之后和云梓天还有他的一群朋友去了KTV。云梓天好像有什么心事,啤酒一杯接一杯像喝白开水那样畅达。我也喝了酒,但神志还清楚。我记得后来是我送喝得烂醉的云梓天回家的。凌晨一两点,他哥,卫臻早就睡了。我摸黑把还没醉倒的云梓天扶到房间。两人倒在床上,呼吸的气息在脸上萦绕。在那种朦朦胧胧暧昧的气氛下,我们开始接吻,然后就发生了关系。

醒来的时候,云梓天还在睡。我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背上包包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寻找那抹红色,已经干涸了,颜色有点暗。我的第一次就这样完成了。可以献给喜欢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是幸福所带来的未必是美好完满的结果。像我,就招来了不幸。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才扒了几口,忽然咽喉处涌上一股恶心。我害怕被母亲察觉到不对劲,只好强忍着,匆匆咽了几口饭菜就离桌。锁上卫生间的门,把水龙头打开,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白天和阿思在冷饮店,我喝了两杯柠檬汁,嘴巴还是淡淡的,令阿思咋舌。该不会真的中招了吧。我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女人不屑、怜悯、鄙夷揉杂在一块的脸。那张脸狠狠刺痛了我的自尊心。当我走进药店的时候,心里还在发抖。围着琳琅满目的货架走了几圈,见店里没什么人,拿了两盒验孕棒迅速递到收银台。收银台的那个女人抬了一下眼皮打量了我几秒,用两根手指捏起验孕棒扫描,然后那只涂了桃红色指甲油的手在键盘上啪啪敲了几下。

我把买好的东西塞进包包,出了药店顿时松了口气,可是想想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心情又沉重起来。我沿着河堤慢吞吞地走着。七八点钟的光景,街上相对于两个小时前的下班高峰而言没有那么拥挤喧哗,反而格外冷清。街灯楼房灯和广告牌各种会发光的东西使整个乔城的夜晚熠熠生辉,影影绰绰。经过桥底,看到墙上的涂鸦。那行日文是“我爱你”的意思,云梓天告诉我的。我在昏暗的桥底站着,夏夜的风带着尘土和清新的味道吹过来。忽然心里一阵悲凉。

“欣容?”远处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到小莺向我走来。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她不穿校服的模样像个小孩子。飘逸的长发随意挽起来,有点儿凌乱。她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憔悴难看。

“你在这儿干吗?”她问。

“刚买完东西准备回家。你呢?”我看到她手上提了一大袋子东西。

“刚从医院回来……”她吸一下鼻子。

“你没事吧……很严重么你外公?”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沉默了一阵,眼眶迅速红了,只吐出两个字。

死了。

忽然陷入了沉默。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没有掉眼泪,吸了吸鼻子说要赶着回家。我目送她离开,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很渺小,却给人顽强固执的感觉。橘黄色的街灯把她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即使是好朋友,好姐妹,但大家的人生都在各自承受着各种不幸与困难,幸运的是我们相遇了,虽然无法替对方分担什么解决什么,但彼此心里清楚明白,不是只有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而是我们。

我承认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坦然,但我还是愿意在残酷的不幸中面对现实。正因为年轻,所以还有退路。

当验孕棒红色的那格慢慢显示出来时,我心里十分平静,就像小莺说“死了”的那种语气,我动了动嘴唇:“死了,怀孕了。”

我把用过的验孕棒收起来,取出还没用的那支,垂死挣扎。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我把东西收好塞进书包,握着手机想了很久,才拨通了云梓天的电话号码,约他见面。

结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解决。云梓天英俊的脸有点儿惊慌,但很快又恢复平时那副温和的表情,他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我十分明白偷吃禁果要付出的代价,即使害怕也要面对也要解决问题。

“我会负责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云梓天握着我的手。我使劲地点头。

离开的时候,他忽然问我:“你会讨厌我么?”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微笑说:“当然……不会,我依然爱你。”

我发誓再也不会去上次的那间药店,换了别家,买了药,匆忙地回家。脑袋里很清醒,只装着一件事情:把肚子里的小生命解决掉。

扶着卫生间的墙壁,拉扯般的疼痛铺天盖地砸在身上每一处神经差点儿眼前一黑昏倒过去,还好死死撑着,然后把便池里那摊血肉模糊的东西冲掉,像虚脱了似的。如此重复了几次,终于熬过去了。身体像被戳破的气球,漏完气之后变得瘪瘪的,虚弱得很。

后来在派传单的路上终究还是昏倒。那天是阿思送我回家的。我进门之后拉开窗帘往下看。她立在原地张望四处。她一定没想到平时打扮时尚的我会住在这么丑陋的地方,她……会因此瞧不起我么?

我站在窗台边直到她上车离开,闭上眼睛,一股酸楚感窜上来,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

事情完全解决后,告诉了云梓天。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说:“你身体还好吧,钱……”

“没事……不用很多钱,之前我有在打工,不过现在工作丢了。”我想起后来阿思告诉我她如何拿钱砸向补习社那个混蛋老板时就忍不住想笑,没想到阿思有胆子干那种事情。她第一天派传单的时候,红着脸站在购书中心门口挣扎了很久,和自己搏斗了一番最后才颤颤巍巍地向路人递出了第一张传单。她胆子实在很小或者说,很诚实怕事。从我把单子放进垃圾箱到走进冷饮店喝饮料的整个过程,她一直皱着眉头担心地问着一些“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的假设性问题。

暑假就这么晃一晃过去了一大半。剩下那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我在云梓天家附近的一间饰品店工作,他介绍的。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风暴又来了。这回,是家庭风暴。

父亲有外遇,我从上个学期就知道了,还含蓄地提醒过母亲。性情冷漠终日面无表情的母亲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直到我那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司机父亲的情妇找上门来,事情才爆发的。

那天我下班回家,打开门之后,看到母亲和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卷发女人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我进来时那女人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以为是亲戚朋友什么的,礼节性地微笑点头,没想到她竟然朝我翻了个白眼。

“话说完请走。”母亲站起来。

那女人也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说:“你的男人早就是我的了,离婚纸赶快签一签,别死皮赖脸的!”

我站在一旁真想拿个排球砸扁她。抢了别人的男人还一副颐指气使嚣张的嘴脸。

“我考虑考虑,你走吧。”母亲镇定自若地朝厨房走去。

“黄脸婆你有什么资格考虑!”那女人伸手想扯住母亲。我扬起包包打掉她的手,她回过头瞪着我。

“看什么啊,八辈子没见过人啊!臭****!”我绝不是省油的灯,对她劈头就骂。

“你这个野种……”

“我看你生的才是野种杂种,说不定还生不出来呢!滚回去吧!狐狸精!”我拉扯推搡着把她撵出门。她还在门口把门拍得砰砰响。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到足够覆盖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为止。

偷偷趴在门边窥探在厨房的母亲,她靠在水槽旁边,用手指抹掉了难得一见的眼泪。心里像被揪了起来。从来都没好好孝顺过母亲,总是和她吵嘴,呕气,冷战,总是埋怨她对我不够好。其实世上的母亲都是伟大的,也是无奈的。我情不自禁的把手放在肚子上,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寿命的小生命,还好没让他来到这个无奈的世界。

彼时父亲已不常回来,许光泽到外省念大学,房子里剩下母亲和我。母亲很平静,若如其事地生活。我在饰品店工作得不错。我觉得自己改变了,是生活的风暴和青春的疼痛让我忽然之间明白了很多浅显却不易懂的道理。洞悉了这世间某些潜藏的东西。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狂笑傻笑大笑也不再出现在陌生人或不熟悉的人面前了。一个人有所改变而且不是变坏变堕落我想没什么不好的。

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长大了,其实只不过是经历了一些青春而已。在往后的日子里,时光它,教会我更多更多。

夏天,真是个奇怪的季节,好似很多事情都会随着天气的升温爆发在这个季节里。对于南方而言,乔城的夏天还很漫长。我靠在店内的玻璃门打量过往的行人,他们顶着烈日我却可以在店里享受空调吹来冷飕飕的气体。大概从生活的云霄飞车上下来。

可是下一秒,我又坐上了激流涌进的小舟上,轰然前行。

透过挂满吊饰的玻璃门,我的目光跟着从车上下来的阿思到对街的咖啡店,阿思一进去就有人朝她挥了一下手,那人竟然是小莺,角落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往前倾了倾,我才看清楚,一张和云梓天一样英俊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怎么……又是他啊?

袁莺

第一次接触死亡,感觉却一点儿也不陌生。当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时着实吓了一跳,她说:“你外公不行了,放学后来医院一趟。”那天和欣荣阿思分手之后我就马上赶到医院。到处弥散着消毒药水气味的医院总令我内心不安。在走廊看见母亲,她一脸平静。

“抢救过来了,暂时没事。回家吧。”听母亲这么说,心里悬起的石头落下了。可是好景不长,外公又几次差点被死神召去。全家人都绷紧神经。那天下午我和小宣去医院看外公。他的精神特别好,而且还能坐起来和我们聊天,讲了很多他年轻时的经历给我和小宣听,甚至饭量也不错。回家后我向母亲报告了情况。母亲听后没作声,眉目紧锁。当晚外公就去世了。我忽然想起陈忠实的经典著作《白鹿原》,书中的人物死之前都忽然好起来,那叫回光返照。

对于生死,其实人类都别无选择,即使你不想面对。道理每个人都明白,可是当你接触死神的那一刻,还是会慌会惧,会想生存。明知不能,也会垂死挣扎那么一下下。

那晚从医院回家经过桥底时遇到欣容。她一个人站在涂鸦前发呆。她一向很活跃,没见过她发过几次呆。大概遇到不顺心或棘手的事情。和她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夏夜的风驱散白天嚣张的暑气,恰到好处的舒心。可是心里隐隐痛着。难过像潮汐慢慢爬上心岸又缓缓退去,如此重复着。

外公的丧礼办得很简单。亲人不多,陆陆续续来了一些。母亲和舅舅有条不紊地操办着,我帮忙一些轻活和负责照看小宣。

生平第一次踏进殡仪馆,没有想象中的可怕阴森,只是觉得很肃穆,又有点儿悲凉,参杂着说不清楚的感觉和滋味。第一次亲眼看着逝去的亲人被火燃烧成灰烬。小宣躲在我身后,小手紧握着我的手掌。母亲在外公快要烧尽时忽然放声大哭,亲戚们扶着她哭的哭,安慰的安慰。我站在旁边,想哭却没有眼泪。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入殓师》的情节。我老是想些有的没的。

天气预报说台风将登陆乔城及一带的沿海地区,而BJ的奥运会依旧如火如荼进行着。无论转到哪一台,都在播这两条大事件。持续高温的天气因为台风而下降了一点儿,不过空气还是十分闷热。

外公头七的那晚上,我正在卫生间帮小宣洗澡时,忽然灯灭了,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小宣怕得浑身湿漉漉的就搂着我。我扯下一条干净的大毛巾先把她裹起来,抱着她出去看个究竟。母亲在厨房洗碗,她告诉我说停电了。

突如其来的停电使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家里的蜡烛只剩半截,电筒又没找着,母亲吩咐我去街角的杂货店买几根蜡烛。我踢着人字拖摸黑下楼。楼道里很黑什么也看不清,心里不踏实,于是故意把楼梯踏得啪啪响。快到楼下,遇见邻家小孩买完蜡烛回来,他总是很有礼貌的叫我“小莺姐”。

那次停电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来电之前我趴在房间书桌上听歌,书桌对着窗台。窗外的天空并不漆黑,深蓝与深灰搅拌在一起的那种颜色。街灯暗了,马路上过往车辆的车灯成了唯一的光源。风从外边吹进来,使屋里不至于那么闷热。

跟着曲调轻轻哼着哼着,房间的等“噔”的亮了。两个多小时前眼里的世界从光明毫无征兆陷入黑暗,而今又从黑暗一下子回到光明里。我摘掉眼镜,闭了一下眼镜以适应刺眼的灯光。

停电之后的第二天,乔城新闻报道说关于昨天停电是因为气温多日以来居高不降,政府为了缓解城市用电紧张所采取的措施。忽然觉得很荒谬。

暑假所剩无几,下学期就升上高二了。时间总是趁我不留意的时候溜得那么快。剩下的假期,每天都泡在小说杂志和电影之中。脑子里塞满各种各样的幻想。时常发呆时,脑子里却空空如也。不用照料外公,忽然生出一些有待打发的时光。每天跑图书馆,乐此不彼。

其实我无法说清为何对文字有着狂烈的热爱。可以不买新衣服,不吃美味的食物,不用漂亮昂贵的装饰品,但不能一天不翻书。如果哪天手头上没有未看过的书,我就会很饥渴,那是一种精神上的饥渴。

如今爱书的人已不多了。路东哲也勉强算一个。我在图书馆遇见过他几次,他每次见到我都一副开心的样子。之前借了他的耳塞还过了又再借了一次。我总是丢三落四的。他的白色耳塞被我弄丢了。当我找到了要还他时,他已经买了新的,于是我留着自己用。

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不知为何,我对他没有那种因为喜欢而内心悸动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想见他却又害怕见到他,一见到他心跳会加速脸会变红,眼睛不敢直视他等等之类微妙的行为和心情。可是我对路东哲没有上述的哪怕一种迹象。他没有告白,我也就可以大方和他做朋友。班上的传言和同学的揶揄我都可以轻而易举过滤掉,我依然是那个活在自己营造的小世界里的我。

真希望日子能平静安稳地流淌过去。生活对于我而言没有太多重要的东西或者没有什么大到过不去的事情。比方说前阵子新闻报道的台风,最后也只是从乔城擦肩而过,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第二天起来阳光依然洒满城市的每个角落。比方说之前传言BJ奥运会会出现不可收拾的状况和灾难,可是八月二十四号晚上的闭幕式顺利完满的结束,场面甚为壮观,让人们欢呼和感动。比方说几个月前的汶川大地震,使全国甚至全球人们震惊和恐慌,如今电视上天天跟踪报道灾区重建家园的工程如何顺利地开展了。严重的状况和灾难尚且度过了,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临开学前几天,我又遇到头疼的事情。卫臻三番五次打电话来,拜托我告诉他关于阿思的全部情况,不论我拒绝他多少次说了多少句“不知道”,他依然不死心。

后来,他告诉了我原因,我又被迫咽下一个惊人的秘密。

“我发现,高思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卫臻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从电话那头钻进我的耳膜和大脑神经的那一刻,我差点儿从椅子上翻了下来。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暂停了的韩剧。现实中竟然有这么狗血的情节。难怪编剧们都说灵感来源于生活。

我略微消化了一下卫臻的那句话,才问:“卫老师,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消除一个极大的误会。”卫臻说。

“误会?”我不解。

卫臻沉默了几秒,开始讲一个有点儿冗长的故事。

卫臻的母亲年轻时是一位不太红的歌手,在一次出席一个慈善捐款晚会上认识了高思的父亲,高远杨。两人开始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卫臻的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他,而高远杨被迫和他父亲的生意伙伴的女儿林静结婚。后来林静生下了阿思。卫臻的母亲开始堕落,感情生活一塌糊涂,后来嫁给了一个酒吧的调酒师,生下了云梓天。

阿思十岁那年,连同母亲被绑架了。绑匪们不但要钱,连人命也不放过。林静为了保护女儿,被几个绑匪轮流侵犯。在一旁的阿思目睹了整个过程。根据口供,绑匪逃离时林静还活着,警察赶到现场时林静却咽了气。警察无法查明她是自杀还是他杀。只有阿思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死的,但她因惊吓过度自闭了好几年。那几个绑匪是卫臻的母亲要好的朋友,他们合伙供出了是卫臻母亲在背后指使,还还曝光了当年的一些绯闻。高远杨因此对卫臻母亲恨之入骨。

听完卫臻的故事,我觉得这简直可以搬到香港电视剧《法证先锋》里了。我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自己母亲坐了冤狱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呢。”

“冤狱?”我听得一头雾水的。

卫臻解释说:“当年并不是母亲指使那几个混蛋去杀人的。”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母亲?”

“他们杀人的时候母亲在家睡觉呢。”

“好了,”我打断他,“我们没必要讨论这些吧,你想我怎么帮你?”

卫臻说他想见见阿思,当面和她谈谈。于是第二天我约了阿思在咖啡店见面。

阿思见到卫臻有点儿吃惊,看了看我,一脸狐疑。卫臻没有直接奔入重点,扯了一大堆学习上的问题。我实在憋不住,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看见阿思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浑身发抖,眼泪在婴儿肥的脸上肆意流淌,一脸惊恐。卫臻递纸巾给她,她不停地说:“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和上一次在购书中心的状况无异。

“阿思!我是小莺,别怕。”我边安抚她边从她的包包里拿出手机打给钟叔。

卫臻不知所措尴尬地坐在位置上。店内的客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他们也许会把我们想象成三角恋的爱情闹剧,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望一幕免费电影,当作喝咖啡的余兴节目。并发挥着他们的小宇宙猜想那些狗血的情节。

钟叔抱歉地跟我告别,踩着油门“嗖”一下子消失在马路上。我也告别卫臻,准备回家。过了马路,沿着一排商铺走了没几步,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还以为是幻听,直到欣容从后面扯住我把我扳向她。她的力气很大,每次都把我弄疼。

“你耳聋啊,喊你这么多遍也没听见。”

“你在这里干吗?”我揉揉肩膀。

“我在前边的饰品店打工。你刚才为什么和阿思还有卫臻在咖啡店啊?聊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欣容一个劲儿问。

“没什么啊。”本想糊弄过去。

“朋友不是应该坦诚相待么,我发现什么秘密就马上告诉你,而你却对我隐瞒,算什么啊!”欣容有点愠火。

我不想和她争辩,阿思和卫臻的事绝对不能外泄的。于是我说了谎:“阿思成绩又差了,卫臻想帮她私下补课,阿思不愿意,卫臻就把她训哭了。就这样。”

欣容若有所思的,一掌拍在我背上,说:“这样啊,换了我也不愿意补课啊!那么辛苦。不聊了,我要回去顾店,学校见。”说罢就小跑进了前面的饰品店。

我被她那一掌拍得骨头都快散架,放慢脚步散步回家。边思考欣容刚刚说的那些话。

朋友没错是要坦诚相待,但有些事情说出来也只能是多一个人知道而已,对这件事情没有帮助,还要费上口舌。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总会有机会知道的。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倘若强求知道,那就叫做多管闲事,吃饱了没事撑着。

我宁愿什么秘密都不知道,风平浪静度过每一天,可是上天总是不给我这个机会。青春,为什么一定要疼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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