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酒馆隔金满楼两条街道,相距不远,是清流城中最具品质的彻夜酒馆。金满楼打烊后,总有些客人会来龙飞酒馆再续余兴。
此时张赵二人已到,听得潘公子仍与好友在雅座中把酒甚欢,不敢扫兴,便找了个角落空位坐下,要了坛实惠的黍酒,好压压惊。
二人不知,那小煞星早已跟了过来。
元望朔并没有跟进酒馆,而是在门口灯暗处观察他们的动静。见他俩坐下吃酒,便从店外绕向他俩目光所及的那间雅座,先看看是何方贼人敢触你爷爷的霉头。
“潘公子好酒量!小弟再敬你一杯!”一位书生打扮的酒友举杯相敬:“想不到潘公子竟是中一门的弟子,这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门派啊!我看那小厮今晚要倒血霉了。”
是这小子,晚上在金满楼里差点跟他打起来,叫潘公子?妈的,“小厮”莫不是在说爷爷我?元望朔暗自啐了口。
黄汤下肚,潘公子是兴致蓬勃、口若悬河地吹将起来:“哎呀,虽说我只是个外门弟子,但门里可器重着我呐!这趟前来,你们以为我就是馋那花魁的美色?”
“咦?”众酒友好奇。
“是,我还真就是馋她身子!哈哈哈哈哈哈!”潘公子贱笑着又是一杯豪饮,僵直的口条讲话颠三倒四:“不过啊,这娘们身上,有秘密!有大秘密!”
“秘密?”
“嗯,大秘密!我此次就是领了师命来打个前哨,待我探清楚虚实,师父便会派人拿她!”他一杯接着一杯,脸已红到酱紫色,言语间似是故意提起音量,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啧啧,可惜了可惜。”酒友们怜惜道。
“我也觉得可惜,待她被门里拿了去,严刑逼供,还不知要如何糟践,所以啊……”潘公子打了个酒嗝,道:“明儿我就夜里探花,抢先尝尝滋味!哈哈哈哈!”
“妙啊!公子豪情!我辈翘楚啊!”几人直拍马屁。
呸,贱种,一群贱种!隐匿墙外的元望朔暗骂。
那花魁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倒还好说,但是金满楼可是大哥陈灵霄的地界,他元望朔再浑,那也只能他犯浑,别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活腻味喽!
他性子虽暴,但也绝非冲动武断之人。本想的是跟过来找回场子大闹一通,现听闻有人要动金满楼的人,当下决定从长计议,抓他个人赃并获!
心里有了谱,他不便再逗留,转身便走。
明月将沉,残光掠尽街头。
元望朔朝着家的方向,三步摇,两步晃,扶着无用的宝剑,哼着《六州歌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调调似刻意唱得阴阳怪气,却不掩词里间万丈豪情。
八月十六,丑时,金满楼准点打烊。
元望朔黑衣夜行,催动真炁于双足,三两步间便跃上了视野极佳的金满楼顶,神不知,鬼不觉。
他轻轻地靠着青瓦半躺下来,望着明月,手摸了摸怀里,是白天新买的匕首,心念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哪个杂碎敢在如此皓月之下作恶,爷爷我杀了他也不屈。
不稍半刻,楼下传来轻微响动。
元望朔转身轻伏观察,直见一人亦是一袭黑衣,从后院外一步跃上院墙,并着三五步,上了二楼顶上,便在这元望朔的眼皮子底下摸索起来。
这杂碎还会点儿功夫?看来我得一击得手,免得吃了亏!元望朔屏息凝神。
此人寻摸几步,来到一扇窗前,手指轻戳窗纸,往里窥视。确认之后,便从腰间取出一管细竹节,怕是要往里面喷迷烟了。这下三滥的狗贼,真叫人恶心!
元望朔暗行真炁,提气闪身,瞬间掠到他背后,二话不说,掏出匕首便扎进此人腰间。
“哼!”黑衣人吃痛,却不敢喧哗,反手一掌打在元望朔胸口。
元望朔只会运炁,并不会任何护体法门,被其全力一掌拍中,胸口也是气血翻涌。但他紧咬牙关,攥紧匕首又是猛扎下去,“噌”得一声,匕首竟卡入其肋骨之间。
那人吃痛不已,慌了神,但是本能地左手抢住匕首,稳定伤口,右手化掌为拳,直攻元望朔面门。
元望朔见匕首卡住,即刻松手,右手凝炁往左前一拆,脑袋向右一晃,便化了这道拳风。接着顺手便撩开此人黑面巾,正是那潘公子!
“小王八蛋,敢来触你爷爷霉头?”元望朔又要抡起王八拳。
元望朔并未蒙面,潘公子看清是他,想起张赵二人警示之言,遂不再纠缠,纵身便逃,鲜血淌了一路,可能被刺破了内脏,估摸着是难活。
元望朔王八拳抡空,再回身架势,那潘公子却已拼命蹦出二里地,逃之夭夭了。元望朔提气就要去追,身后的窗户却打开了,是那黄衫丫头百灵儿。他定睛朝屋里瞧去,花魁江飘羽两条藕白玉臂正环抱着锦被,警惕地看向自己。
“登徒子!还看!”百灵儿抬手就是一耳光。
元望朔被这清脆耳光打得一闷。他捂着脸,晃了晃脑袋,瞅了瞅屋里,又看了看怒目相视的百灵儿,再打量自己的装扮,加上那窗上格外醒目的指洞……
“妈的,这叫什么事哦!”元望朔心里恼火,人没抓着,自己倒成了淫贼。
“无耻小贼,半夜三更竟敢偷窥我家小姐,饶是楼主亲弟我也打得!”百灵儿言罢又是一耳光上来:“还不滚蛋!”
元望朔抬手一挡,心起无名邪火,骂道:“小爷就看了,怎么了?惹急了还捎上你来,小爷我大小通吃喽!”
百灵儿拿起桌上茶杯便砸。
元望朔虽嘴硬,但也知理亏,更不想与她一般见识,转身遁走。
“妈的倒了血霉,这瞎眼女人、狗奴丫头!老子不来,你们都叫人辱了十八回了!操!”元望朔跑出十里有余,气不过地骂着。
血迹到这里便断了,再想找到那潘公子怕是不再容易。
元望朔越想越气,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肉没吃着还惹得一身骚!他一路跺着脚,碎嘴拌着秽语,愤然归家,惹得深夜里鸡鸣狗叫。
天光大亮,元望朔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他记得那晚潘公子的话,有个叫中一门的江湖门派要拿花魁江飘羽问话。听那潘公子几个酒友的言语,这中一门不像善茬。这潘公子虽吃了自己的亏,生死不明,但是之后再有人来找麻烦,自己管还是不管?
回头先去问问哥哥吧,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翻身又睡了过去。
正午,日照当空,元望朔又来到金满楼。
云霄轩,陈灵霄来回踱步:“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元望朔仰坐椅上,玉具剑半悬,翘着二郎腿,抖抖摇摇,没个人样。
“你若对飘羽有意,你跟哥哥说啊!哥哥自会帮你引荐!这倒好,半夜里上房揭瓦?这是大丈夫所为?”陈灵霄长吁短叹,真快被这弟弟折磨疯了。
“我一少年郎,正值青春躁动,做点儿出格之事奇怪吗?”元望朔不爱作无谓解释,他只认真凭实据最让人信服。
“又是少年郎了?不是大丈夫了?”
“嘁!”元望朔挖着耳朵,吊儿郎当,不屑地白着眼,道:“我说老哥你啊,也不反省反省,偌大个地界,就让我这么随便探上那花魁的香闺前了?丢不丢人!”
陈灵霄语塞。
“你那些护院的垃圾玩意儿赶紧换喽,这次是摊上你好弟弟我人品端正,不行歹事!要是别的贼人呢?”
陈灵霄沉声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雇几个中一门的人怎么样?我听说他们挺厉害的!”元望朔双目狡黠。
“中一门?你从哪知道的?”陈灵霄皱了皱眉头,正色问道。
“那晚我和几个赌鬼喝酒,听他们说的,好像挺威风!”
“少跟他们来往,这门派名声可不怎么好!”陈灵霄道:“虽说明面上少有为非作歹的口实,但很多邪门传言跟他们多少沾得上关系,你千万别招惹!”
“很厉害?”
“是个江湖门派,爪牙众多。但据说门里有几个高手都是玄功修士,但是名门正道似乎瞧不上他们。”
“嘁,听起来挺瘪三的。”元望朔不屑。
“总之你离他们远点!”陈灵霄不知,此门派正有意来犯,而元望朔是在想怎么护他金满楼。
“知道了。”元望朔起身,伸了个懒腰:“本想来你这蹭个饭,结果你倒是吃完了,没劲,溜了!”
“我吩咐后厨做给你便是。”
“别,太劳烦了,我出去随便吃点,顺便逛逛。”元望朔贱兮兮地回头笑道:“对了,今后我每晚都会来陪江飘羽,我就不信她瞧不上我!”
“你……唉!”陈灵霄不奢望能管得了他,只能想想如何向江飘羽道歉了。
殊不知元望朔言语流氓,本意却是登楼守望,护其上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