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长老饶命!”张三赵四跪拜求饶。
二人眼前站着一位棕袍老者,一旁的卧榻上,是潘公子早已凉透的尸体。
“蠢材,我叫你们打探虚实,你们却打草惊蛇!”老者甚怒。他名叫蔡长川,中一门长老,主理东坛事务,实非江湖武夫。他修为深厚,金丹坚实,玄功大成,是中一门数一数二的高手。
张、赵虽不是中一门人,却是潘公子的随身奴仆,这次护主不力只怕其师门迁怒,此时只敢小心跪拜,瑟瑟发抖。
“起来,我有事交于你们去办。”蔡长川言语威严,不容辩驳。
张赵二人怯生生站起来,恭敬地躬身待命。
蔡长川从袖中取出一枚青花瓷瓶,递予张三,道:“你二人也算探过金满楼的门路,明日重阳,金满楼必定大摆筵席,你们早些摸进去,把这洋金宝露下进酒水,不容有失。”
“是!”二人领命。
金满楼乃陈家产业,陈家虽非江湖豪门,但基业丰厚、人脉甚广,再大的门派也不敢贸然以武犯禁。蔡长川想进金满楼拿人,也得避免正面冲突,他拿出的洋金宝露乃是天材地宝所炼化的柔毒,能阻止真炁流动,并致人昏迷,饶是修为深厚的修士,着了道儿也得认栽。待迷翻了金满楼众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便万无一失了。
重阳当日,金满楼里热闹依旧。
陈灵霄照旧坐镇云霄轩,各坊管事都在忙着张罗酒水美食,只待客人们登山赏菊而归,赴这百人佳宴。花魁江飘羽并未照元望朔关照那般外出躲避,因为今晚大宴,仍有她登台献曲的安排。
她亭立于三楼望台,看着新征的带刀护院在院中往来巡视,心里有些不安。她并非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担心元望朔,他所说的“躲天雷”着实有些奇怪。
太阳将落,宾客纷纷入院,他们大多登山而归,身佩茱萸香囊,院里渐渐辛香浓烈。这些人,有的先进锦虎赌坊玩上两把,有的则直奔主楼,会见清倌。人群中,便混着张三赵四,二人趁人不注意,悄悄摸进了龙涎酒肆。
龙涎酒肆专为各院提供酒水美食,张赵一人掩护,一人动手,将那洋金宝露混入为晚宴准备的酒缸之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专门余了半瓶倒入后院水井。
自戌时至亥时,两个时辰过得飞快。
金满楼里从歌舞升平,变得万籁寂静。楼主、花魁,恩客、佳人,婢女、老仆,连新来的护院,也都因茶水受染而不省人事。整个金满楼门户大开,再无防备。
月黑风高。
蔡长川大步入院,身后跟着四名灰衫门人。张赵二人赶忙从院里迎了出来:“蔡长老,办妥了。”
“好。”
“那花魁此时应在三楼,要不我二人将她寻出,绑下来?”张三恭敬地问道。
“不用,你们退下吧。”
张赵则二人如获大赦,匆匆离开。
蔡长川挥了挥手,身后门人随其步入三进院,入院后四人散开,一个个仔细排查,确认在场众人是否切实昏迷。一行人谨小慎微,一看便是做惯了见不得光的勾当。
“禀报长老,没有问题。”四人巡查片刻,到蔡长川面前报道。
“去,拿人。”蔡长川大手一挥。
四人刚要上楼。
“等等!”
众人循声回望,一名蓝衣少年正立在院中垂柳之下,左手扶着腰间剑鞘,右手执利剑。剑刃倒映寒光,剑锋鲜血欲滴,风扶柳条簌簌作响,掀起一片肃杀之气。
见这架势,张赵二人怕已是经命丧黄泉了。
“爷爷我今天右眼皮直跳,还真就有鸡鸣狗盗之辈来太岁头上动土。”元望朔笑得有些阴鸷,道:“狗贼,瞧我这剑磨得正利,刚好放你们的狗血祭上一祭。”
门徒四人询得蔡长川眼色,当即拔刀相应。四人皆是习武好手,步踏流星,便以掎角之势结阵上来。
元望朔机灵,抢先发难,提剑直刺,直攻阵眼。谁知那刀阵开合极快,瞬间变换,四把刀险招频出,竟团团将他包了起来。
刀光窜动,一个回合元望朔便被压制,幸得炁通耳目,还能凭着反应力勉强招架。但是对方抢攻不停,元望朔逐渐吃力起来。
“嘶啦……”一刀划破衣衫。
“嘶啦……嘶啦……”一道道刀口崩开来,割破皮肉,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
元望朔有些吃痛,嘴角一颤,但却狡黠一笑,你们这帮该死的玩意儿,爷爷便好好招呼你们!他促动金丹,炁通双足及右臂,两腿交叉一转,右手抖腕,剑势化为横劈,叮铃铃刀剑摩擦、火光四射,四把钢刀被他强行弹开。
趁这档口,他左迅速插手入腰间一抓,接着向外一扬,一把石灰粉四散如烟,直迷了四人八眼。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阴招弄乱阵脚,赶忙抬手拭眼。
谁知那元望朔二话不说,目光引着剑尖,目及之处一剑飞血。四剑刺出,四条人命交代当场,喉头间鲜血如泉,不停地翻涌着。
“你!”这小厮年纪轻轻竟如此卑鄙狠辣,饶是蔡长川这老江湖也没反应过来,白白舍了四条性命。
“老狗,下一个就是你!”元望朔气头正盛,言语间提剑飞身刺了过去。
蔡长川可不是泛泛之辈,只见他不躲不闪,挺直身板左手轻抬,仅二指便钳住攻来的剑尖。二指稍微用力,“叮”得一声脆响,剑尖折断。他压根没想留这小厮性命,当下右手成掌半旋,炁流通达,幽光隐现,一掌直击元望朔胸口,硬生生把他打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元望朔如断线风筝直直砸回垂柳树身上,震得柳叶四散。再看他慢慢下滑,最后瘫坐树前,低垂着脑袋,口鼻间鲜血横流,再没了动静。
蔡长川何许人也,炼炁化神的修士!一般人挨上这一掌必然魂飞魄散,不过他一贯谨慎,这突然杀出的小厮虽说功夫奇差,但看起来奇怪得很,怕不是张三赵四口中杀了他们主子的“小真人”。他毫不怠慢地运炁上前,确认其是否毙命。
三步,两步,一步!
“噗!”的一口,元望朔抬起头来口喷鲜血。
蔡长川虽运功护体,但哪能料到他又耍这下三滥的手段,一时间血浸入目,什么也看不清了。
元望朔捏紧断剑,自下而上斜刺出去,又是“叮”得一声,断剑再折,只剩剑柄,蔡长川的护体神功好生厉害!
好在元望朔临危不乱,自知不敌也不恋战。他稍敛心神,趁着蔡长川拭眼的档口,提炁直接窜上屋檐,奔向三楼江飘羽的闺房。
他知对方的目的是捉拿江飘羽,他赶紧带走江飘羽便是!
他刚上楼顶,蔡长川便已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又是击出一掌。
情急之下,他赶忙催动体内真炁,化于双拳,直冲上去硬接。
竟被他接住了!
但蔡长川攻势连绵,左手旋而化掌,紧接着又拍了上来。正中胸口,饶是他立马调动真炁护体,仍是被拍得口喷鲜血,连退十余步,踩得瓦片暴裂。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这次交手,蔡长川察觉了真炁:“可惜像那催熟的苗儿,中看不中用。你师傅是谁?”
元望朔哪有心思理他,此战稍有不慎便是绝唱了!绝境总能带来可能,元望朔虽未学过术法,但是曾凭聪颖之资以心脉压缩出心火之炁,并催生了纯阳丙火。虽然之前只能拿这小火苗儿点点灯、搞搞恶作剧,但是眼下他似乎得靠这丙火搏一把了。
他不再多想,骤然入定,金丹爆转,全身炁流瞬间运转一十八个小周天,再全部注入心脉,增压凝炼心火之炁。一时间,皮肤上的汗水全部蒸发,全身散发出绵密的水蒸汽。
蔡长川见情势有变,赶忙抢攻。
一指,两指……整手,此时元望朔搏命一般压迫出充沛的心火之炁,再集聚双手,双手此时烈火熊熊,火焰顺着手臂撩毁了衣袖,全身蒸汽浸得周围雪白,双臂火光窜上肩头熠熠生辉,在这月色暗淡的金满楼顶,犹如爆燃的鬼神!
他抢在蔡长川掌到之前迈开双腿,重心下沉,右手化拳沉在腰间,左手成掌撑向眼前,重心发力腰马合一,直迎着蔡长川冲出一拳,拳声破空。
二人拳掌相接,“轰”地一声,烈火如猛兽一般冲上蔡长川的右臂,奋力撕咬。蔡长川大惊,正要后撤,元望朔又是一拳轰在他的胸口,棕色的衣襟瞬间焚毁,胸口被烫出一片焦黑的拳印。
蔡长川见形势不妙,赶忙双掌合一全力向前一击,顿时幽光大盛,把元望朔生生击退出去。
“以炁化形?哈哈哈!厉害啊小子!”蔡长川好不容易扑灭身上恶火,竟大笑起来:“可惜了,你不得法门,拳上仅有那丙火之根,任那火苗窜腾得再旺,也是衍出来的凡火而已!”
蔡长川被烧得衣衫褴褛,却反倒从容起来。他驻足而立,右手比出剑指,左手掐诀,念念有词。
顷刻间,乌云遮月,大雨倾盆。
大雨浇下,元望朔双臂的火焰逐渐失势,水蒸汽倒是越发浓密了。
“你们这些天纵之才,能以炁化形又如何?本尊修行了一辈子,五行之炁虽不能显,却早已筑成五重灵胎丹,离显化元婴的‘闭死关’也只是半步之遥,你凭眼下的修为对上我,只怪你天才薄命了!“
以炁化形是天赋,万中无一。凭天生的资质在体内炼化五行之炁,以自身为引激发出来,是很多高功真人求而不得的天赋。但这毕竟是少数,修士们苦练五行之炁,根本目的还是巩固内丹,让内丹与天地灵气相呼应,从而显化元婴,最终炼神还虚,阳神冲举。
蔡长川修炼了一辈子,根基扎实,虽不能以炁化形,但是依靠咒法呼风唤雨并非难事。丙火,他灭不了,但是凡火,唤片雨云便能浇灭喽。
大雨倾盆,此时元望朔双拳只剩淡淡的火晕,他刚刚强催心火以命相搏,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未待蔡长川再动手,便瘫倒下去。
这小子诡计多端,蔡长川为人谨慎,为免再生变数,他压根不再招惹瘫倒的元望朔,直接破窗入楼去寻那江飘羽了。
“你是谁……放开我!”江飘羽之前只喝了一口茶水润口,中毒不深,此刻已经醒了过来。
蔡长川不多废话,直接摁住她腰间要穴,拖了出来。
“少年侠气……”大雨无情地敲砸着元望朔,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双眼,他如死狗一般瘫在屋檐上,脸贴青瓦,嘴巴一张一翕,残存的丁点儿力气竟唱起了《六州歌头》:“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元公子!”江飘羽见元望朔惨状,拼命捶打着蔡长川,妄图挣脱去查看他的伤势,怎奈她要穴被锁浑身无力,只是徒劳。
“立谈中……死生同。”元望朔没能听到江飘羽的呼喊声,他的五感越来越迟钝,却还看得见擒住江飘羽的那双手。
此时此刻,满心尽是熊熊燃烧的火。
今后我护你周全,那夜元望朔对江飘羽如是说过。
“一诺,千金重!”他紧咬牙关,站了起来,丙火之晕瞬间燃遍全身,促的凡火冒雨而窜,蒸汽奔腾。
老狗!!!他一声暴喝,冲上前去又是一拳。
蔡长川赶忙招架,元望朔转势一拉,蔡长川急忙护住面门,以至于不得不松开江飘羽。
谁知,元望朔竟就势环抱其腰,硬生生一个旱地拔葱将他抱起,接着顺势后仰,两人便拧成一团顺着屋檐滚将下去。火势更甚,将蔡长川彻底吞没,二人凌空坠落宛如夜火流星,绚烂。
“你给老子记住,老子叫作!”他声嘶力竭地喊出自己的大名:“元!望!朔!”
轰隆隆!
雷声大作,一道紫金天雷自云端崩出,直击二人,雷光粗如擎天白玉柱!
天雷,打向地火。院中,一片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