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公子小白一行越发靠近齐国的都邑临淄,周边的人烟和进行生产生活的痕迹也变得越发多起来,周围土地里的杂草显然有被处理过,显然这已经是一些经过开垦的新的农田了,还可以看见一些农夫在田地里用木制和石制的简陋农具劳作,很简单就能看出这种木石制的农具工作效率非常低,这些农夫往往需要费很多力气才能取得一些成果。
春秋初期的生产效率很低,无论是矿业还是农业都需要大量人力来进行,即便是富藏铜矿的地区,所生产的铜锡实际上比没有铜矿的地区也多不到哪里去,因此铜在这个时候还是一种非常珍惜的战略资源,往往只被用于贵族生活之中。
这个时期人们一般将金属统称为金,自从夏商两代以来,人们发现铜锡合炼的合金可以铸造出性能远超木石器的工具,用以为礼器则坚不可摧,百年而不朽烂,用以为兵器则如同摧枯拉朽,百战百胜,这种神奇的材料于是被认为是上天降下的恩泽,被称作‘吉金’。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珍贵的吉金往往就广泛运用于铸造品种繁多的精美礼器以及战争所迫切需要的兵器之中,而很少被使用于农业。
周王室封建亲戚于汉水流域,以很大本钱打造了以随国为首的汉阳诸姬这些实力较为强大的姬姓诸侯国,其根本目的就是守卫运送铜锡到国都去的金锡之道这条战略资源输送通道。
最初楚国征伐随国皆未果,原因就是随国对于铜锡的补给非常方便,而铜锡的熔点其实不高,铸造兵器的速度并不缓慢,因而可以非常快速地将铜锡转化为战争潜力。
此时战争的规模和烈度都不高,即使战争最终遭到失败人员上的损失也并不会太大,随国即便在战术上有所失利,也完全可以迅速补充,而楚国虽势力范围和人口较随国更广更多,但与随国的实力对比并未有本质上的差距,因此急切之间而不能快速将随国击败。
但楚国并不比随国,其土地及势力在随着对外扩张而不停地迅速增强,而随国的势力范围却随着同姓诸侯国的挤压,并没有大的扩张举动,并且迫于周王室的压力又不能发动战争掠夺其他诸侯国的土地及人口,因此并未过多增强。
我国力未变而彼愈强,随国即便坐拥金锡之利,也无法抵御楚国人口由量变为质变的战争压力,最终只能在战争彻底失败之下被迫屈服于楚国。
而楚国自从迫服随国,将铜绿山这座战略资源产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中,封锁了往中夏的金锡通道之后,楚国势力立即随之大涨,双方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本质变化,成为了汉水流域的霸主。
从此楚国对外扩张再也没有阻碍,一旦一步步扩张成为既定事实,周王室再也难以对楚国的武力扩张发动决定性的打击和遏制,从此楚国逐步成为一个春秋时代的超级强国。
因此这些普通的农夫是根本不可能买得起吉金铸造出来的农具的,即便大家明知道吉金所铸造的农具对于农业的促进意义,但碍于吉金的珍惜仍旧只能使用石器时代就有的木石制农具进行耕作,仅仅是在农具的形制上稍有改变以应对农业迫切需要发展的需求。
而往往只有一些富裕的贵族经过长时间的经营积累下来一些财产,才能愿意铸造很少一些吉金农具供自己下属采邑或田地之中的农奴使用。
又行驶了一段路程,所见到的人越来越多,人口密集程度增加,这显然说明距离齐国的都邑临淄已经不远,只是据小白这一路上的观察,齐襄公和公孙无知执政交替的一段混乱时期,显然给齐国人的生产和生活造成了不小影响,很多齐国人得知了公子小白从莒国归来都很高兴,并且奔走相告,这当然是希望他能够将齐国从混乱的局势中拯救出来。
“公子,我看您这次回到临淄,齐国人这样支持您,看来继承国君之位应是不难的了。”鲍叔牙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高氏非常倾向于拥立公子小白为齐国新的国君,袭杀篡位的公孙无知的大夫雍廪也明确表示这是为先君复仇,愿意听从新国君的命令,但如果齐国的国人不愿意拥立小白,那么齐国的形势就非常复杂了,继承国君也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西周和东周初期的国人群体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他们虽然并非贵族,但他们往往与贵族有血缘关系,并拥有基本的政治权力,生活在都邑或距离较近的区域,是国家在危难时可以征召的中坚力量,需要自备武器,有随时准备受到国家征召与国君一同参与战争的权力。
而这个时候生存在距离都邑较远的野人是没有资格受到国家征召投入战争中去的,同样他们也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往往只能做运输辎重这样的工作,不可能获取战功以求提升自己的阶级。
一旦触怒了国人群体,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即便是一国之君,哪怕是周天子本人,都一定会遭到最严厉的报复和打击。
周厉王时期,他将国人原本可以自由利用的山林川泽收归国有,禁止国人利用,国人对此强烈不满,都不能忍受厉王日复一日的暴政,于是集中了力量发起暴动将他推翻,厉王仓皇出奔彘地,朝中公推共伯和代行天子之职,史称共和行政。
“鲍师,我们还没有回到临淄,大事尚且未定,不可以掉以轻心啊。”公子小白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毕竟结合自己了解的历史和亲眼观察到的齐国国情,他认为自己多半还是能够像历史上一样顺利地继承齐国国君的身份。
齐国作为东海之滨的大国,自从太公望在此封邦建国,因俗简礼,尊贤尚功,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人民多归附之,由于地泻卤,人民寡,难以开垦大片未盐碱化的荒地,又劝女工,极技巧,因地制宜发展纺织业,国力很快发展充实起来。
及至此时,齐国人口已近百万,有地方数百里,只是临淄一处就有二十余万人口,各手工业例如纺织、冶金、制陶、漆器等都很发达,国力在华夏各国中也首屈一指。
这样一个大国国君的地位理所当然与其他小国有天壤之别。那些大多数疆土不过数十里、实力弱的可怜的小国,哪怕这种小国的国君爵位动辄称伯为侯,但在春秋时代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国力的虚弱迫使他们在大国面前只能伏低做小只求保全社稷及宗庙,就是郑、宋、鲁这样的知名诸侯国在国力上多半也不是齐国的对手。
齐国的国君如果不滥用国力,倒行逆施,以致发生变故,那么生活水平确实应该是华夏这个时代里最好的一批,即便周王室也不能与之相比。
毕竟周王室因王畿狭小还受困于经济问题,受制于礼制甚至连省吃俭用以此节省下来一笔钱都做不到,任何的举动都必须按照礼法规定的天子规格的生活水平来进行,入不敷出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有时顾不得丢脸不得不向其他诸侯国伸手化缘,请求一下接济。
而齐国则完全没有这个困扰,作为一个沿海国家,只是煮盐这一项经济来源有时就堪比其他国家的收入。一些内陆国家并不产盐,但是由于食盐是生活必须品又必须进口食盐,因此不得不忍受高昂的盐价。
对于他们来说,还算幸运的是产盐的国家也不太少,如晋国就有解池这个大盐池,食盐产量颇丰,尚且不至于是卖方市场,在食盐价格上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正在思考间,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行过很长一段距离了,周边的农田旁出现了一些简陋的屋舍,不过这些屋舍周边都没有男人的踪影,想来都已经下地干活或者到临淄城内去做别的工作去了。
“公子,您看,临淄城到了。”一个声音让公子小白从思绪里挣出来,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前方,果然,远处用夯土版筑的坚固而高耸的黄色城墙已经率先映入眼帘,城头上扯起一面大旗,上面绣有齐国版本的篆文大字‘齐’,城门下两侧有戍卫的甲士,披坚执锐,所配带的剑戈都铸造得颇为精良。
“是啊,这不就是稷门吗?”平常鲁莽躁动的侍卫伯乘也不同往常地安静了下来,只望着这座壮观的临淄外郭的南城门发出一声感叹。
稷门作为临淄的南门,以在稷山之下而得名,后世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代表之一稷下学宫大抵就在此处不远建成,从而吸引大量其他诸侯国人才聚集于此。
他们的学习与交流迸发出灿烂的智慧火花,首次用更为广阔的视野指导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将人们的思维从战乱频仍的战国时代解脱出来,为华夏文明的发展奠定了稳固的基石。
稷门这里行走出入的人很多,由于还没到食饭的时间,这个时候出入的多半都是些行商的人,看起来有些拥挤,这是小白在莒国流亡时从没见过的情景。
“是啊,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