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国使团一行在使者被射杀,兵车甲士也纷纷倒毙于箭矢下之后,终于彻底丧失了抵抗下去的决心。
他们或是慌不择路地逃亡,被追逐而来的戎骑补射在后心,或是立即丢下手中的剑戈投降。
不过那些兵车上的甲士倒未曾有一人投降,他们也许是辨认出了这支骑兵的族类,即便被射成刺猬状,却仍然催使兵车向前,挥动兵戈相向,死战至最后一刻。
其中激进者甚至奋力突往他们曾保护的那辆精致的轩车,几乎要持兵械而入,这种举动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虽然的确给允汲造成了些困扰,不过他自知麾下之骁勇,因此得以专注于突近轩车的那几名甲士。
允汲急促地从银胡觮中抽了几支金矢,又弯弓呈满月,将手指间的金矢依次疾射出去。
他早已觅见了那甲胄之间薄弱的面颈处,视线到处,那几名息国甲士便应弦而倒。
不巧的是,一些戎部骑士也随之补上金矢,很有一些钉在了轩车的厢体上。好在这些金矢毕竟只是库存之物而已,不比能够射透犀兕之甲的金仆姑,应当不会伤及车中的公女。
但允汲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气急之下抽出马鞭就给了身旁戎骑一下,骂道:“尔难道不知车中为阏氏么?万一有什么好歹,尔等虽万死不足赎其罪。”
看着身侧戎骑都唯唯诺诺,允汲这才算心情稍微好转,不经意又瞥见那些几乎被射成刺猬,倒毙在地的息国甲士。
不由得想起先前这些甲士迎箭雨逆击戎骑的场景,心中颇有感触,他道:
“去将金矢回收了罢,这些息人虽然为敌,却也都是英勇不屈之士,不要侮辱他们的遗骸,寻个平地好生埋葬了吧。”
………………
轩车之内,公女身着交领右衽的玄纁色深衣,她不安地探出一截洁白如玉的皓腕,想要拨开用各色丝线绣成图样的帷幕。
车辆骤然停顿了,也许是御者出了什么不测,没有了声息,好在马匹还算温顺,即使受了些刺激也没有发狂似的疾行。
耳畔传来的是马群奔腾之声,公女久在宫中,的确没见过马群的模样,但她相信这一定是有大量马匹汇聚在一处发出的声音。
“少君,这只是一些群盗而已。君上待民还算宽宥,怎么会出来为盗呢?难道是蔡侯不恤民力,才使民为盗贼。”
“不过少君不用担心,息使臣有兵车十辆,甲士如此之多,轻而易举就可以击败这些盗贼了!”
公女身侧有女婢见其不安之状,虽然心中同样也感到惶恐不已,也只得强作镇定安慰道。
女婢话音还未落,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急促的飞矢破空声,接着就是连串马匹嘶鸣和重物仆倒之音。
“笃笃笃笃…………”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却又是密集飞矢击中实木发出的声响——击中的正是这辆轩车的厢体。
“啊…………”
公女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女婢却按捺不住地惊叫出声,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此时轩车外正在考虑如何善后的允汲忽地听到这一声惊叫,与麾下部属面面相觑,只得温言试探道:
“公女?臣等没有恶意,乃是来请公女回都城宛丘的。”
公女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刚刚出了陈国境界,如何又要回去?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如果真是到了最后一步,公女握紧了深衣袖里的削刀——这是用来修正简牍书写错误的书刀。她先是整理了仪容,这才拨开了轩车的帷幕。
………………
陈国都城宛丘路寝殿中,自称染疾已有数日、需要巫医医治的陈侯杵臼,却反常地突然使内臣召齐上卿高傒相见。
高傒与之见了礼,似笑非笑道:“陈侯可已经大好了?距外臣至于宛丘不过数日而已,是哪位巫医如此高明。陈侯若尚有不适处,还是多休息几日的好。”
陈侯杵臼听后心中倒有一丝尴尬,面上却一分未显,他不动声色道:“寡人谢过高卿士的关心了,本就没什么大碍,如今稍好便与卿士相见。”
高傒见好就收,他陈述使命道:“陈侯想必已经听说了,寡君命外臣来聘公女,且请纳币,不知陈侯之意。”
陈侯杵臼撇了高傒一眼,心说你不知道吗,但表面上还是说:“高卿士恐怕是来错了国家吧?陈国暂无待字公女,又有何德配及齐侯呢?”
高傒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道:“陈侯该不是忘记了吧?外臣听说陈国先君的仲公女如今就还在宛丘呢,这正是外臣为齐侯所聘的公女啊。”
“哼!”陈侯杵臼也不绕圈子了,他不客气地说道:“卿士还真是有胆有识,为了完成使命,竟不惜为此无礼之事,难道是打算让寡人成为诸侯的笑柄吗?”
“难道卿士就不担心自己吗?齐国虽大,但距寡人之国也有宋鲁为屏障,激怒了寡人,卿士恐怕没有办法离开。”
高傒哂笑道:“息侯名为侯爵,但地少民寡,怎可以与齐侯并论?齐侯继尚父之业,即庄僖之功,又平服鲁国,俨然东海之伯。”
“何况如今楚子虽僭越称王,然则汉阳诸姬已为之兼并其半,拓地亦有数百里,以楚子之力,纵申、随而不免,遑论息国乎?望陈侯能远视之。”
汉阳诸姬就是汉水以北一系列姬姓诸侯国的总称,用以维护金道锡行,以保证铜原料来源的畅通无阻,同时遏制楚人。
陈侯杵臼本来对楚国很少考虑,毕竟在他出生时,陈国和楚国还隔有随、江、息三国之遥,但在区区二十年内,楚国与陈国就仅有一个息国的距离了。
经过了高傒的分析,陈侯杵臼惊觉楚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至少比起在中原的各个大国,汉阳诸姬是根本抵御不了楚人的逐个击破的。
“多亏了卿士之言,否则寡人竟不知楚人已有如此大的威胁。”
陈侯杵臼已经完全忘记了高傒先前的无礼之举,对他来说,保证陈国的安全,比起先君的公女无疑是重要得多。
陈国的实力当然不足以正面抵抗楚人,但有了齐国做自己的后盾,楚人至少会有所顾虑,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息侯有可能的反应,陈侯杵臼已经发现息国的处境比起自己还要危险得多,难道要指望一个小小的息国来做陈楚之间的缓冲?
“与蔡国和齐国都结成了姻亲,既有近援,又有远交,寡人之国即便没有了息国作为奥援,总也比以前安稳得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