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县的玩家不少,那都是小玩儿,弄你二两小酒喝喝,涮你两盒“帝豪”烟抽抽,智商含量不是太高,也玩儿不出多大气魄。
代理县长邹山才是真正的玩家。
邹山初试锋芒,是在乡党委书记任上。上任没多长时间,碰上“三夏”大忙,邹山要求政府大院的人全下去,分村包片,一个不留。老资格的王副乡长却找邹山请假,要进城装修新房。邹山没说不批准,对王副乡长说,伙计,打个赌怎么样?你输了就老老实实下去;我输了,你进城搞你的装修,仨月俩月的,我屁都不放一个。王副乡长也不是一盏省油灯,是那种从小卖蒸馍啥事儿都经过的油子,当即咧嘴一笑答应下来。听说书记和王副乡长打赌,大院的男男女女都跑了出来,把两个人围得水泄不通。邹山让人拿来一截粉笔,在当院水泥地上画了个圆圈,让王副乡长站进去。邹山说,你信不信,我喊一、二、三,你一定从圈子里走出来?不出来就算是我输了。王副乡长神闲气定,心里暗自发笑:别说三个数,你就是喊破喉咙,我不出来你又能奈我何?
邹山喊声一,王副乡长没动。邹山喊声二,王副乡长还没动。邹山丢下他就走。王副乡长说,哎,你回来,咱们还没赌完呢。邹山回头嘿嘿一笑,径直回了办公室。
王副乡长这才知道上当,那个“三”,邹山怕是一辈子不会喊出来。
邹山在乡党委书记任上一干就是六年,把个穷乡治理得山清水秀,花红柳绿,从末位排名一下子跃到前二,县里把他提起来当了副县长。
上任没几天,有人把状告到市里,说邹山的提拔是送礼送出来的,某月某日某时,给县委高书记送过一笔钱,且数目巨大。时间、地点清清楚楚,有鼻子有眼,市纪委当然不能不查。可邹山打死也不承认,他说,我是那样的人吗?高书记是那样的人吗?纪委的人说,可关键的是证据,怎么证明你没送呢?邹山想了想,回单位拿来一沓票据,翻拣出几张车票、住宿票,放到办案人员面前,说,那天我到省城招商引资,根本没在家,怎么去送礼呢?
事后有人怀疑,这个写举报信的人可能就是邹山自己。有人不信,说,那不是引火烧身,端起屎盆子往自家头上扣吗?怀疑的人说,这家伙能就能在这里,这么一查,他和高书记不都成了出水萝卜,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等着瞧吧,邹山这家伙还得进步。
果不其然,不长时间,邹山来了个三级跳,当上了代理县长。
没事儿的时候邹山爱到乡下转,三转两转地就到了沙坑口小学。站在教室前,邹山不禁打了个寒战:40多个孩子挤在三间破败不堪的三官庙里,窗户上的塑料布已经开裂,在寒风中扬起落下,呼啦呼啦,响得人心里不是味儿。他问一旁的村支书九叔,这就是你们的学校?这是学校!扯淡!
也许是冻着了,也许是累着了,从沙坑口回来邹山就病了,在医院要个单间住了进去。不到半天工夫,邹山住院的消息便传得沸反盈天,先是各局、委、办的头头脑脑,接着是乡镇的一、二把手,争先恐后赶往医院探望。当然都不会空手,鲜花一束,外加一个红包。
这些头头脑脑都是油子,单独来,没人的时候来,谁和谁都不碰面。放下鲜花,把红包塞到邹山枕头底下,悄没声息地退出病房。
邹山病了五天,各局、委、办和乡镇车轱辘似的来过一遍,邹山便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走出医院。
时间不长,邹山接到市委办一个朋友的电话,说他的“代理”要去掉了,不过不是转正,是调到另一个县,继续当他的副县长。朋友打来电话责怪说,你这人也太那个了,正在节骨眼上,你怎么敢借住院敛财?有人把状告到省纪委,让市委书记给压下来了。
邹山苦笑着摇摇头,刚要解释什么,朋友把电话撂了。
邹山上任那天是一个人走的,没人来送。自己掂着行李,默默钻进接他的车子。
两个小时后,邹山出现在沙坑口小学。三官庙变成了三层教学楼,窗明几净,教室前种着月季。正是阳春三月,月季花冒出了嫩红的尖芽,每片嫩红上都有一束阳光,闪闪烁烁,摇曳不定。
邹山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儿,又挨个看了看教室,笑着点了点头。他把支书九叔找来,指着学校门口的一通石碑说,把它推倒吧。九叔抢前一步护住石碑,说,邹县长,你就给我们留点念想吧,这可是全村人的心意呀。邹山说,听我的没错,推了吧。
九叔哭了,像个孩子。他说,那俺们就把碑立在心里……
(选自《百花园》200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