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庄主和徐盛的盛情挽留之下,无妄等人只好又多耽了几日,喝了这杯喜酒。
徐家庄的喜事办的热闹,庄上庄下不分主仆,皆入酒席。徐庄主正与洛玄川,无妄,共夕几人客气着,敬酒感谢几人救转了徐盛,门房进来在徐庄主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徐庄主皱眉道:“他还有脸来?今天是好日子,给他几个钱,打发了就完了。他给的那些符咒家伙可别收。我让徐扬跟你去。”说着叫来徐扬嘱咐了几句。共夕问道:“是那个算穷天不是?”
徐庄主笑道:“正是!共姑娘果然聪颖,一猜就中。”
共夕道:“那人还是有些本事,你别把他得罪狠了,不然等我们一走,他来找你麻烦,你们这些人可不是他对手。”
徐庄主道:“还请姑娘给个主意,老朽感激不尽。”
共夕想了想挤了两滴泪珠出来,晶莹剔透,盈润有光,交到徐盛手上道:“你跟你娘子一人一颗,若有人来找麻烦,你就摔一颗下去,我自有道理。”
徐盛随手收了,也不谢,吃了两口菜,抹了抹嘴道:“到时候了,我可要去掀盖头了。”
众人皆笑,河不受道:“春宵一刻,耽误不得,快去快去。”
徐盛笑笑,转身之时,脖颈上闪出一道卦光。
无妄忙扯住洛玄川激动喊道:“成了,成了。泽山咸!”
徐庄主望着无妄奇怪道:“怎么?菜咸了?”
洛玄川拍拍无妄的手,答道:“菜不咸,他闲。我这兄弟没见过人成亲,想跟去闹个洞房。”
徐庄主道:“那可对不住无妄小兄弟了,我们这里,不兴这个。”
无妄自知失礼,嘿嘿干笑了两声,吃了口菜遮掩着,对洛玄川道:“现在取么?”
洛玄川道:“只怕还是不实,再养养看吧!共夕留了那珠子给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是吧?共夕!”
共夕点点头道:“一个防算穷天,一个防无名老道。”
无妄自言自语道:“要说也奇怪,怎么他这卦灵这样与众不同,飞出来的六只阴阳爻,一阵成‘泰’,一阵化‘否’,时而‘既济’,时而‘未济’,变化个不停,待他将醒,又都钻回了他身上,刚又显了这‘咸’卦出来,也不知明儿个又会成个什么呢?”
洛玄川道:“卦由爻生,变是常态。不过,看他这‘咸’卦,应该已是尘埃落定,不易生变了。只是此卦初成,自行择主,此时取出恐再失散,不如留在这里养实再取罢了。”
第二日清早,无妄等人辞行而去,画屏跟着徐盛出来相送,特意选了两只姑娘戴的珠花来,送与共夕和微熏。共夕见画屏粉腮朱唇与前时不尽相同,更添柔媚,心里喜欢,从臂上褪下一只金钏来,交给画屏道:“姐姐拿着这个,算是我们做妹子的一点心意!”
画屏嫌太贵重,不肯就收,还是徐盛说,“拿着吧!莫折了人的好意。”画屏才谢过收了。
徐盛一直相送了三五里路,共夕坐在车头,挥着马鞭嘱咐道:“千万收好珠子,事有不对就立马摔了,知道么?”
徐盛点头道:“理会的。身上存着那么个玩意,一定是难得消停的。”
共夕又道:“得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赶紧回吧!”说着一扯缰绳,挥起马鞭,轻轻一抽河不受喊了声‘驾’,河不受抬腿飞奔,嘴中嘟囔道:“你还真抽!你不抽,难道我就不会跑了么!”
共夕边抽边道:“咸者,感也,柔上而刚下......天地感而万物化生......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河不受晃悠着脑袋道:“别念经,别念经,听得我头疼!”
跑了有些时候,村落渐聚,周遭也有了些热闹,共夕道:“这是有集啊?咱也凑个热闹吧!”
共夕跳下车来,喊了微熏出来挽着手逛着,无妄只得牵着河不受跟在后面,见这里人多,生怕挤丢了微熏,一边跟人客气着借过,一边喊道:“你俩回头看着些,别走太远了。”
共夕只顾拉着微熏闲逛,逛了一会便抱怨道:“十个摊子倒有九个是卖江米小枣粽子叶的,剩那一个,卖得也无非荷包葫芦五彩线。无趣,无趣。”
微熏道:“这是为的什么?怎么都卖这个?”
共夕想起她在山里长大,只怕不知道这些物件的用处,便耐起性子给她讲了。微熏道:“那不如我们也买一些,我回去裹几个粽子咱们吃。”
共夕见她兴致勃勃,也乐得凑趣,道:“再买些五彩线,荷包,咱们戴。”
两人买了几样东西,乐乐呵呵的回转,微熏见路边香艾正盛,就手又采了些。
无妄见二人回转,止了车马道:“这里人不少,咱也支上摊子赚些盘缠吧!”嘴里说着,眼中四处撒么合适的地方。见前边不远的集尾处有个地方正好可用,连忙驱车过去,将茶舍摆开。
微熏蒸烤了些方便的茶点,应景撒上些嫩艾,艾草的清香引动来不少百姓,都乐意花上几文钱喝上碗茶吃两块点心,歇歇脚。
旁边一个摆旧书摊的粗犷汉子靠过来,对无妄道:“小兄弟,来碗茶,两块艾香糕,弄得了帮我送过来哈!”说着,转身朝摊子上围着的两个正翻着本《易经》看的年轻后生道:“买一本回去细瞧吧!老话说,读了《诗经》会说话,读了《易经》会算卦。这书可得细琢磨呢......”
河不受正在一边啃草,听了这话,不屑的打个喷鼻,共夕拿着一颗大香艾,替河不受赶着蝇虫,也轻蔑道:“屁话!”
那汉子听见,也不生气,嘿嘿笑着,抄起一本《诗经》来,对共夕扬了扬道:“小姑娘,来本《诗经》瞧瞧啊!下回再骂人,准就文雅了。”
无妄将茶水和点心送过来,递给汉子道:“大哥,给我瞧瞧。”无妄接过《诗经》翻着,旧书特有的纸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每页上竟都还有前人批注,无妄细看了两行,只见夹批中夹着几个模糊的小字道,‘......予有幸,得毛公此授......’再往后翻,这书中批注,竟都不时指向此书之古,源之毛亨。
无妄拿着这书不觉笑道:“大哥,过了!”
那汉子眼一眯,咬了口点心道:“小兄弟看出什么来了?”
无妄道:“毛公,鲁国人,那会的书,不用纸。”
汉子干笑了两声,将那本《诗经》拿过,道:“见笑了,见笑了!”
旧书摊前的两个后生,摊着那本《易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其中一个问卖书汉子道:“这,多少钱?”
汉子伸出两根手指,俩后生脸现笑意,又硬生生憋住,同凑了200文钱扔下,将书揣进怀里,满脸兴奋,慌里慌张的跑了。
无妄好奇道:“那本里批了些啥?”汉子将钱串起,收好,由摊子下面又抽出一本《易经》来,抄起毛笔,蹲在地上,在摊开的书页夹缝处写着,“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无妄看着他写完,顿时汗而无语,喃喃道:“难怪那俩哥哥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样儿呢。”
就这片刻的功夫,无妄觉得腿上一阵痒痛,回到草庐掀开看时,腿上已经有了一串小红疹子,用手轻轻一搔,顿时变成了一串小红包,又痛又痒,钻心挠肝。
微熏瞧了一眼道,“我就说,这时节蚊虫厚重,蛰人难防,让你莫把裤腿卷上,你就是不听。看你这下长记性不长。”说着将一把香艾甩在无妄脚边道:“拿着煮水擦擦吧!”
无妄乐呵呵的捡起香艾来,道:“以后准听妹子的,可再不贪这凉快了。”
到了晚饭时候,微熏将几个粽子给众人分了分,共夕则将五彩线绑在了众人手腕上,河不受的两只前蹄上也各拴了一条。共夕看看手里的五彩线还剩下挺长一段,想了想,又在河不受的后蹄一边拴了一条。河不受故意抬着蹄子走了两步,显摆道:“我,四条。”
无妄挠着腿,道:“嘁,我还八万呢。”
微熏见无妄的腿上挠得一道道尽是血凛子,关切道:“你没煮水擦么?挠成这样!”
无妄道:“这不没得着闲工夫么。呆会吃过饭就擦洗。”
微熏道:“都破成这样了,哪还能沾得水......”
无妄道:“我有我的办法,你别担心了。”
微熏扭过脸去,将粽子摔进无妄怀里道:“谁担心你。”
无妄一脸讨好道:“是是是,我自讨苦吃,指望谁来担心。”
微熏听了这话,想自己一番心意,他竟都未放在心上,当下恨得咬牙道:“你就是活该。”
嘴上虽然发狠,却转身进了屋内,换了锅釜煮起香艾水来。
无妄擦洗过后,腿上疹子虽说比之前轻了些,但也并未就好,睡到半夜,还是给他痒的惊醒了过来。
无妄一边挠着,一边将剩下的香艾水沾湿了手帕往腿上擦,水沾伤口带来的刺痛彻底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过来,耳目瞬间也清晰了许多。
无妄擦着腿,只听见草庐车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成群的什么东西走过,但并不是人。无妄突然想起微熏说的这时节蚊虫厚重,心想莫不是成群的蚊虫打这过路?遂看了看自己的腿,不禁心生忌讳,生怕有蚊虫顺着窗缝门缝飞跳进来,忙将屋里的手帕都沾湿了去堵窗门的缝子。忙活了许久,忽听外面有个细小的声音道:“大哥,是这么?别是记错了地方。”
另一个有些粗豪的声音道:“
错不了,就在这儿,定好了散的。”
“许是没逃出来,被人沾糖吃了也说不定......”
粗豪的声音道:“它都裹了咸肉了,哪还能沾白糖?要连这点逃跑的本事都没有,还配跟我争舌约斗?可能有事耽搁了,再等等。”
话音未落,一阵刷刷声由远而近道:“大哥,来了。”
无妄听着新鲜,轻轻揭开一个窗缝朝外一瞧,眼前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无妄心中奇怪道,这是什么道理?闻声不见人呢!
(=?Д?=)
忽然听窗户下边一个低哑的声音道:“你们来的到早。怎么?是不是人家嫌你们难吃,早早就给扔出来了!”
“你放......”细小的声音未等说完,粗豪的声音接口道:“不舍得先吃罢了。我就说你不要跟咸肉抱那么紧,看把嗓子都齁坏了......”
无妄寻着声音一低头,窗户下面,轮子旁边,一堆堆的粽子,摩拳擦掌,挤挤挨挨,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方,两边各一个领头的,靠车头这边的个头大,声音豪迈,靠车尾那边的个头小些,声音低哑。
无妄瞧了一会,乐了,轻轻拍了拍洛玄川的布袋子道:“来看热闹嘿,粽子打架。”
洛玄川睡眼惺忪的从布袋中伸出小脑瓜来,打了个哈欠道:“粽子不都吃了么?打什么架?”
这时,两边的粽子早因为言语不合,撕打在一起,两个领头的,这个扯住对方的粽衣,那个拉着对方的缠腰,嘴上还都不闲着,这个说对面脑子不好傻白甜,那个说对面蠢笨粗黑讨人嫌......
洛玄川看了一会,端过微熏裹的粽子来,自己撕开一个,沾糖吃着,继续看。无妄见他吃,顺手也拿过一个,剥开一看,面上沁着咸蛋黄的蛋油,知道自己这是咸的,也就不沾糖,就这么吃着,对洛玄川道:“你说,他们这争的什么呢?”
“不知道!”
“你那个好吃么?”
“我爱吃甜!”
“嗯!我爱吃咸!”
洛玄川将手里粽子吃完,看外面散落了一地粽子叶,缠腰,江米,大枣,小枣,蜜枣,蛋黄,咸肉......突然一拍额头道:“河不受是不是在外面睡着呢!”
无妄看着继续缠斗的粽子道:“是啊!”
洛玄川刚要说,“不好”。
只见几只不知死活的粽子已经跳到了河不受身上。那几只粽子团团缠在一起,也不知怎么,竟拉扯掉了河不受后蹄上的一条五彩线。
河不受收了收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立起来,咂了两下嘴,一个粽子正挂在他嘴边,被他一口吞了进去,后蹄上的几只则顺着他站直的腿滑落在地。
一时间所有粽子的撕打都停了下来,看着这个突然立起来的庞然大物,皆有些不知所措。
河不受低下头,一脸茫然的看着脚下的这些小家伙,嘟囔道:“微熏又裹粽子啦!还裹了这么多!咦......”河不受一眼望见身后地上,有一小团被踩的有些脏的彩线,踏了两步走过去,低下头仔细了瞧,瞬间怒吼道:“这特么谁干的,给老子站出来。”
小粽子们战战兢兢的没有一个敢答话。北粽领头的壮着胆子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要以为你庞大,我们就怕了你!”
河不受不怒反笑道:“我是什么东西?老子是八玄妖首,河不受!你们扯断了我的五彩线。”说着拿蹄子指了指地上的那段五彩线,有些心疼的继续道:“人赃并获,还想狡赖么?”
南粽领头的站在北粽身后,哑着嗓子道:“就算是我们弄得,大不了,赔个不是给你也就是了。”
“呸,老子稀罕你赔不是。”
北粽道:“你莫太张狂了!我兄弟这是给你面子。”
河不受冷笑道:“呦,刚才还都要打要杀的,这会儿惹了麻烦,又称兄道弟的了?”
南粽道:“我们的家事,不用你个外人来管。”
“谁稀罕管你们。我这五彩线,天求不得,地买不到,今儿个被你们弄成这样......别废话,让老子解了气,才是正经。都来吧!”
南粽北粽从未见过有人如此难缠。人,不都是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么?!谁会为了一根既不镶金,又不嵌银的五彩线这么认真?我们这争的,可是颜面上的大事,哪里容这个痴傻的蠢物来搅和。
南北领头的粽子,互相看了看点点头道:“北粽向东。”
“南粽向西。”
“东队骚扰。”
“西队攻击。”
“缠腰拴腿。”
“敢死队堵嘴。”
分派完毕,南北粽各自领命,分工清晰,合作紧密,团团将河不受围在当中。
河不受低头将那根五彩线叼在嘴上,眼睛时刻盯着这些在地上排兵布阵的小家伙们。
南北领头的粽子一声令下,果然几只小巧些的小粽子被几只大粽子顶着,纷纷自杀式的跳到河不受嘴边,扳嘴撬牙就往它喉咙里钻。
河不受不急不慌的晃悠着脑袋,将几只攀的不稳的小粽子摔在脚底踩扁,不成想从那粽衣里竟飞出几道卦灵的气息来,缥缥缈缈,若有若无。
河不受一惊,连忙化了人形,去抓,那些卦气躲闪开河不受的手掌,朝着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河不受想追,却被粽子大军一时缠住,动弹不得。
南北粽领头的得意洋洋的道:“让你装x!有你好看的!”
洛玄川和无妄见此情景,从草庐车内走了出来,无妄抓了一把定灵符撒在粽子大军身上,这些小精怪不知从哪得了些灵气,在此作乱,并非自有灵识修炼,哪里抗得起无妄的符咒,登时都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
只有南北粽领头的两个,并未被定住,偷空正要逃脱,被洛玄川一把提在手内,将南粽丢给无妄道:“咸的给你!”
无妄刚将南粽接到手里,南粽的粽衣上便鼓起半个卦象出来,瞬间撑破粽衣,直上空中,团团打转。
北粽见南粽肚破衣穿,毫无灵气,心中突生悲戚,想想自己二人同根而生,同坊而成,同担分卖,只因一分做甜,一分做咸,就心生嫌隙,妄做此等意气之争,如今想来,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众口本来不依,争竞这些又有何意。若无此争,便无此事,南粽此时也不至落得这个下场,而自己也不必步它后尘。
北粽一时心若死灰,被交到无妄手里之时,直觉体内一股气息充盈,似困兽脱笼,在体内不时冲撞,北粽任由它自便,闭眼只是等死。浑然间,困兽未出,一箭穿入,北粽体内的气息竟渐渐安定下来,而它自己也在这平稳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无妄手中抱着这个三角身子,三角脸,粽叶挡住关键点的小胖子。一脸惊诧的问道:“你们看见了么?”
洛玄川点点头,河不受也点点了头
无妄将胖子丢在地上,指指天道:“那半卦飞进去了。”
河不受道了声‘嗯’接着道:“看清了么?什么卦?”
无妄蹲在地上,看着小胖子白白嫩嫩的肚子道:“山雷颐。”
河不受捉着下巴,望着天道:“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