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烟小人一时语阻,半晌道:“你是哪里的道士?这么不讲礼数!”
贯藏冬答都懒得答,挥手一甩,打出几只泥丸来,泥丸分别打在气海血海附近几处,打得彩烟人惊呼道:“你怎么无端打人?”说着举起手来闻了闻,撇嘴嫌弃道:“还用这样肮脏恶心的玩意!”
“你还无端吃人呢!问什么?”说罢又几只泥丸子甩出打到彩烟人身上。
彩烟人边躲边道:“你有本事别用粪球!”
“粪球能治你,为何不用!”
“你这,不公平,不公平!”
“打不打,不打就滚出王府,再别来觊觎......”
彩烟人嘿嘿一笑道:“哦!原来捉我不是你的目的,你也是为卦灵而来。哈哈哈......想赶我走,能捉了我再说吧!”说完,化作一股细烟隐去身形,再也不见。
无妄将被贯藏冬甩过来的闲严大师拖到月亮门后。
闲严大师紧闭双眼,嘴中还念念有词的诵着经文。
无妄此时见他样子倒有些可怜,遂掬了捧水来,弹在闲严大师脸上,口中唤道:“大师,闲严大师。”
闲严停止诵经,却没有睁眼,问道:“敢问是哪位罗汉前来接引弟子?”
无妄苦笑不得道:“不是罗汉!是我!您睁开眼看看,我是无妄!您呀,还没到去西天的时候呢!”
闲严大师缓缓张开眼睛,呆愣的瞧了无妄半天,叹了口气,又将眼阖上,道:“佛祖弃我!佛祖弃我!我每天诵经参佛,到底有什么用?到底什么用啊!”
无妄抱腿坐在闲严身边缓缓道:“无用且常诵,无妄自在心。”
闲严躺在地上流着眼泪,哽咽道:“应无所住而得其心,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那边彩烟人隐了身形,绕在贯藏冬身周,伺机而动。
贯藏冬之前在粪丸中加了丹砂,在彩烟人身上点下了痕迹,此时见红点频动在身周只装做不知,还故意自语道:“哪去了?有本事堂堂正正来较个高下,就这样逃了算什么?”
彩烟人暗暗偷笑道:“你以为我逃了?嘿嘿,爷爷就在这呢!”说着突然现身在贯藏冬左后,伸手便去拿贯藏冬肩膀,贯藏冬向右一闪,回肘打向彩烟人气海。
彩烟人缩身而退,飘到隔墙上,对贯藏冬道:“你能看见?”
贯藏冬揉揉眼道:“那么大一团烟,谁看不见!”
彩烟人道:“好,再来一合,若你还能还我一击,我就心服,凭你处置。”
贯藏冬懒洋洋的撇嘴一笑道:“那还不赶紧!我急着睡觉呢!”
彩烟人又匿了身形,这一回比之前谨慎了许多,不敢再在贯藏冬身周缠绕,而是悄悄张开身体,遮盖在贯藏冬头顶一丈左右。
贯藏冬道:“你处上,我处下。”说罢,仰面躺倒在地,彩烟人顺势扑下,贯藏冬假装翘腿,一膝顶在彩烟人丹田位置,顶的彩烟人“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此气一失,彩烟人再也无法隐去身形,五彩斑斓之色也尽褪去,只得白烟一缕,轻飘飘的飘在贯藏冬身上。
白烟人伸手轻拍了拍自己胸口处,连道:“舒坦”,称自己都快被这气堵死了。
贯藏冬道:“谁让你自己贪食!”
白烟人道:“这么好的机会,岂可入宝山而空回。我被这口气堵住不还是怪你!”
“怪我?”
“要不是你日间去灭那个小道士的符火,我岂能一急之下被这口香气滞住。”白烟人说着一指月亮门后道:“就那个小道士,啧啧,多好的龙涎......”
贯藏冬掏掏耳朵道:“我若不灭那香,你可就不是如今的样子了。你知道那小道士的符是谁画下的?”
“谁啊?我倒想结交结交,香品这样好。”
“黄皇道人应施秋。”
白烟人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那符中混着一股秋天的气息。你呢?你又是哪路上的?看你这破破烂烂的样子,肯定不能是千虹道人严紫夏。”
“什么叫破破烂烂样子,我这叫随心所欲不修边幅。他严紫夏哪里就比我好了!”
白烟人捉着下巴道:“至少整洁干净些,绝不会拿粪丸子打人......打妖。”
贯藏冬瞪他一眼道:“你再说,信不信我将粪丸子塞你嘴里。”
白烟人连忙将两手挡在嘴上,含糊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啜香儿说话算话,说了败下阵来任你处置。从今往后你有什么吩咐只管找我就是。”
贯藏冬道:“你这样虚无缥缈,我往哪里寻你。”
啜香儿道:“简单!”说着自己从嘴里吐出一块东西来道:“这是我的香宝,无论何时何地,点燃此物,我必现身。”
贯藏冬不客气的捡起来收了,轻声问啜香儿道:“你在王府内许久,可有卦灵消息?”
啜香儿摇头道:“你这邋遢道士是不是脑子也邋遢?我要有卦灵消息还能让你治住,早把你填进肚子里祭香了。不过说起来,这王府中虽卦气充盈,却散儿不结,处处有气,处处非卦,倒引了不少妖精鬼怪来此作怪。”
贯藏冬道:“这我也发现了,不过这其中最强的精怪便是你,其余皆不足为患。”
啜香儿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我啜香儿可是佛前香灰所结,岂是这些毫无头脑,只知暴虐的下等妖精所能比的。”
贯藏冬点头道:“嗯,是!我说你是不是该想想怎么弄掉你身上的粪味,有点打鼻子了。”
啜香儿缥缥缈缈的逐渐消失道:“你比我味道大多了,还嫌弃我呢!呸!邋遢鬼!”
贯藏冬动作缓慢笨拙无比的从莲台上爬下来,半途还险些失脚掉进水池里,与刚才奋起斗妖的贯藏冬简直判若两人。
无妄从月亮门后出来,看着贯藏冬无比难看的姿势,遮眼道:“我们家的师伯师叔就没一个正常的么?也不知大师伯是不是会正经些。”
贯藏冬带着一身难闻的味道跑到无妄身边,这点味道都顺着风冲进了无妄的鼻子里,呛的无妄打了好大一阵喷嚏。揉着鼻子,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伸手一指贯藏冬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乞丐!”
贯藏冬不置可否撇眼看了看闲严道:“他怎么样?还活着么?”
闲严猛然坐起道:“老子活的好着呢!”
贯藏冬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恭喜大师!贺喜大师!”
闲严摆手道:“少放狗屁!”
贯藏冬点头道:“是!我少放狗屁,多说人话!”
闲严坐定身形,闭眼道:“脱却千重贴肉衫,使得大道现吾前!”
贯藏冬笑叹道:“老和尚悟了!”
闲严站起身来,对着贯藏冬微微一笑,这笑如卸千斤重担,如沐三月春风,然后也不告辞,转身而行。
无妄牵牵贯藏冬衣角道:“师叔,你还没回答我,你是那个乞丐不是?”
贯藏冬道:“世间人皆是我,也皆不是我......”
无妄扯扯嘴角,无语道:“别来这套,打什么禅机?你在六方镇就跟上我了?”
贯藏冬一时没答,斜着眼睛朝上看。
无妄道:“在想怎么编瞎话蒙我?师叔,我叫您声师叔,您能不能有个师叔的样啊!”
贯藏冬被揭穿,有些不好意思,连道:“好!好!好!我跟你说,六方镇那乞丐的确是我,我是察觉到卦灵的气息才一路跟着你的。不过之前我是真不知道你是三师兄的徒弟。后来你们进了融烟城,我发现城中有不少神仙妖怪在伺机而动,就暂时隐匿起来,以观动静。谁知这其中有两个最厉害的,一个关了你,另一个竟用偷形换影将你摄了出来,我一路追着,才随你到了这里。”
“关我那个人我知道,卜老道,一路上没少跟我们添乱。不过摄我那人,师叔你见着了么?”
贯藏冬摇摇头道:“没,没见着。只知道那人法力绝对在我之上。”
“那卜老道呢?”
“卜老道,哦......那个没脸皮的道士,他也在我之上!”
“没脸皮?”无妄惊异道。
贯藏冬亦惊问道:“你不知道?那个卜老道是没有脸的!”
“那我之前看见的......”
“那都是他不知哪里扒下的死人面皮。”
无妄听着一阵恶心,一股悲伤感突然袭遍全身。“卜老道,怎么能这样......死了已经够可怜,还要被他......”
贯藏冬却有些不以为然道:“人死既非人,倒是卜老道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重见了天日,有什么不好!”
无妄一时语塞,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好,但又无力反驳贯藏冬,因为他内心深处竟对贯藏冬的说法表示认可。
“活着是人,死了是魂,表不及里,面不及心。”贯藏冬拍拍无妄肩膀道:“小子,你还差得远呢!听师叔句劝,这卦灵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能找的。回山吧!”说完,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无妄愣在当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想了许多,想自己当初为何下山,想下山之后的种种事情,想河不受,想洛玄川,想微熏,想共夕,还有那些遇见的人,好的坏的,都想了一遍,又想了一遍。
自己找卦灵是为什么?河不受洛玄川是为了救八玄妖都,微熏为了爹娘,共夕为了可以过得像从前一样安泰,其它人是为了变得更强,得到抗衡天道的能力。我呢?我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么?不是,不是,是因为师父要我来,不来就要抽走我的记忆,我怕,才选择了下山,所以我只是为了逃避,逃避当时的压迫罢了。而现在,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回去,告诉师父,我去了,找过了,对手太强,我斗不过,以至被人害了,还好遇见师叔捡回条命,师叔让我回山,说这不是我能参与的事情。这样师父一定会让我留在山上,不会再抽去我的记忆,然后我就可以继续以前的日子,与这些事情再无瓜葛......再无瓜葛。想到这四个字,无妄不禁窃喜,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刺心般的痛......
佟管事一清早来到平安王院门外,打打门,内里传出一个姑娘声音道:“这一大清早的是谁?”佟管事道:“邱姑娘,我是老佟,来跟王爷回些事。”
邱姑娘在门内道:“要紧么?不要紧就再等等,王爷还歇着呢!”
佟管事道:“说要紧也不要紧......”
佟管事话音未落,门里划愣声响,邱姑娘打开门,堕云髻,袄罩纱,慵慵懒懒柔无骨,娇娇俏俏目含嗔,盯着老佟道:“别跟我这儿说车轱辘话了,进去跟王爷说罢!哼哼......挨了骂可莫怨我。”
佟管事小心翼翼的答应着去迈门槛,脚下一绊,险些栽倒,向前扑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惹得邱姑娘在后面一阵大笑道:“老佟老佟,又蠢又怂......”
佟管事陪着干笑了两声,朝王爷屋门处走,后面邱姑娘声音又传来道:“老佟!早饭都备下了么?”
佟管事应道:“这个时辰,厨房应该是备好了的,姑娘去端就是了!”
邱姑娘伸出嫩葱一样的指头来拢了拢头发,道:“嗯,端饭去,省得在这听你挨骂,怪没脸的。”
佟掌柜听身后院门一响,料是邱姑娘出去,也不回头看,径直绕过院中花坛栽的老海棠。
这海棠好些年没开过花了,花坛里的泥土尽黑黑的,散发着一股子墨香,想必是邱姑娘惫懒,将王爷用剩的墨水就近倒进了花坛里,经年累月成了这般光景。
佟管事看看海棠,叹了口气,走到王爷门前,立在门外,呼道:“王爷可醒了么?”
里面没回音。
佟管事的又呼:“王爷可醒了么?”
还没回音。
佟管事一时不敢再呼,立在门口候着,想着一会邱姑娘端饭回来让邱姑娘再唤。
不一会只听院门外有人拍门,声音甚急,有人在外喊:“邱姑娘,快开门!急事!”
佟管事一听声音,认得是王爷近来十分宠幸的一个小厮,叫白儿的,白儿人如其名,肤白貌美,娇艳欲滴,比这府里的丫鬟们都好看的多,即便比上宫里那些宫娥彩女也胜了三分。
佟管事连忙过去开了门,白儿一见是他,连招呼也不打,直奔着王爷房门就去,到了门前,伸手就推,毫不顾忌主仆之分。口中直嚷着:“王爷,宫里来人了!”
佟管事跟着白儿一起进了屋,只见平安王胡渡身着贴身小衣,倚在被上,正在拆一个九连环,眼也不抬对白儿道:“你说宫里来人了?来的是谁?”
“杨公公!”
“胡景这是派亲信试探我病来了!你去领他进来。”胡渡手中哗啦啦一声响,盖过了白儿答话的声音,再看胡渡手上,那九连环已经硬生生的被拉开。胡渡扬手将九连环打在佟管事身上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佟管事蹲下身子,将九连环一个一个的捡起来捧在手里,白儿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绕过佟管事出去接人。
佟管事捡着小铜环道:“闲严大师昨夜不告而别,守门的见是他并没敢拦,我已经责罚过了,房内器物也令人盘点了并无短缺。您看......”
胡渡仰面躺下道:“派人去给庙里捐些香火!”
“是!”
“昨个毛遂自荐的那道士还在么?”见佟管事点了头,胡渡又道:“唤他过来!”
佟管事将滚进桌下的一个铜环捡出来,数了数放在桌上。
平安王吼道:“还不快去!生怕你主子不知道我是装病?!”
佟管事手一抖又将一个铜环碰掉在地上。
这时恰好邱姑娘端饭回来,铜环咕咕噜噜正滚到邱姑娘脚前,邱姑娘踩上,脚下一栽向后便摔,手里的碗盏掉了一地,米饭撒了邱姑娘一头脸。
佟管事刚要过来收拾,邱姑娘一骨碌起来,道:“这用不着你,该干嘛干嘛去!哎呦,我的脚!”
胡渡这时却笑道:“别收拾了,把那碗再摔摔,摔得碎点,托盘给我,嗯,水盏给我一个。快点快点。邱烟,你过来。”
邱烟听话的拿着托盘水盏一瘸一拐的走到胡渡跟前,胡渡拿起手里剩的那半九连环照着邱烟脑门狠狠打了一下,打得邱烟眼泪登时就喷洒下来,埋怨道:“老佟犯错,您拿我撒哪门子火?”
胡渡道:“不是撒火,是要你帮我做戏。”
这时听白儿的声音又在院门外响了起来,“邱姑娘!起了么?皇上派杨总管来问候王爷!”
胡渡对邱烟使个眼色,让邱烟去应门,又指指佟管事道:“滚!你要敢跟杨贞说一个字,我死之前,先宰了你。”
佟管事点头答应,走出门去藏在海棠树后,邱烟故意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开了院门,引着杨贞往胡渡房间来。胡渡在房里听着脚步渐近,将水盏在手中握好,听见开门声,等着邱烟进来,卯足了劲将水盏丢过去道:“滚!都滚!你们这小王爷的命,本姑娘要定了!我现在就掐死了他......”声音语气莫不像个十八九的大姑娘。
那水盏正打在跟在邱烟后进门的杨贞身上。杨贞反应倒快,将水盏捞住了,端在手里,看着床上痴痴傻傻,目光呆滞,鼻涕擦了一脸的胡渡道:“王爷,老奴奉皇上御旨,来跟您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
话音不等落,只听胡渡操着一口女子声音,说完一段话,抬起两手,便掐住了自己喉咙,身边邱烟,白儿忙抢上去扳住胡渡两手,回身招呼杨贞道:“总管快来帮忙!”
杨贞道:“这,以下犯上......”
只见胡渡双手一抡将邱烟白儿全摔了出去。然后又将双手掐在了自己脖子上。
邱烟还要去拦,却因刚才扭了脚,这一下摔得又狠一时起不来,只好泪眼汪汪的望着杨贞道:“杨总管,您就忍心看着王爷如此么?”
杨贞沉吟片刻,犹犹豫豫的上前跟着白儿一起去抓胡渡双手。手刚一搭上胡渡手腕,便被胡渡翻手抓住,向外一拧,疼得杨贞大声呼痛道:“王爷留情。王爷留情。”
可胡渡只用一双眼诡异莫名的看了杨贞一眼,手下一较劲,嘎巴一声,便将杨贞的腕子拉脱了臼。
杨贞用一只好手拖住自己手腕,向后躲开,邱烟过来接替了杨贞的位置,再次按住了胡渡。
杨贞喃喃自语道:“王爷是真癔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