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渠赶回房舍的时候,火势已经大的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早已放弃了灭火,开始在院外挖起沟来,待火势到此自尽,不要波及邻舍。
清渠装作着急的样子,望着屋舍就冲,众人一把拉住道:“小法师,去不得!”
王大哥也解劝道:“这样大火就有什么值钱物件也烧尽了,莫要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幸而你和老法师都不在家。小法师还是先去我家歇着,待火燃尽了,再捡点物事吧!”
清渠被众人安抚着回去王大哥家,王大嫂子见他心神不安,给煮了碗凝神汤,端来给他喝。
清渠喝完汤,王大嫂子又给安排好住处,让他睡去了。
清渠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香甜,从来未有过的香甜。
第二日午间,火势渐渐熄了,众人又抬些水来将余火灭尽,待残烬冷却了,方才去叫清渠回来,看看可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清渠跟众村民道一番谢,方才迈进余灰场中。一片焦土,烧的墙瓦不分,清渠缓慢的检视,一步步靠近师父的尸身,那尸体如今已是焦炭一般,什么伤痕也看不出了。清渠难掩欣喜,暗笑了两笑。继而惊慌失措的喊叫道:“师父!我的师父呦!”喊罢跌在焦土墟上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闻见清渠哭师父,都紧赶着围过来看。见了那烧的干瘪焦糊的尸首,也认不出是个什么。但小法师哭了师父,那这尸身准是大法师没错了。
众人见清渠哭的伤心,有那受过大法师好处的,也都跟着抹起了眼泪来。
王大哥问道:“不是说大法师在邻村做法事么?怎的烧死在这了?”
清渠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哎呀,我的师父啊!您就是急着炼那生生丹,救济众生......食不甘味,寝不解衣,回到家就顾不得其它......好人没好报啊......怎的天帝就收了您去了......如此我还修这道做什么?我跟了您去吧!”
众人听他哭的伤心,又闻听大法师是为了炼救济百姓的丹药才造此祸事,都十分悲恸,自然也怜惜起眼前这小法师来。
王大哥来到尸身前拜了两拜,一眼瞧见尸身旁立着的丹炉,特意打开盖子看了看对众人道:“果然是炼着丹药来着!大法师心怀仁仁,必是上天垂爱,着他升仙去了。小法师你也莫太过悲伤。如今既然大法师已经仙去,你该当继承衣钵,济世救民,以图早登仙境,无愧尊师方是。”
清渠被几位村民架扶站起,整个身子都哭的没了气力,村民都劝说:“王大哥说的是,小法师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咱这村子今后可还指着小法师您来保平护安呢!”
“屋舍的事,您也不用操心,我们去跟唐老丈说,给这屋舍院子再盖起来就是。”
清渠倚在身边一位村民身上,虚弱的点着头,有气无力的对众人道:“如此小道谢过众位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和老法师帮了我们多少忙呢!”
自此清渠终于摆脱非人的生活,靠着跟师父学来得那点手艺,逐渐混出了些名堂,有了名气,村民们帮衬着他在青岩山上结了观,清渠便开始收徒传道侍奉三清。
他那本事都是假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看贯藏冬露着这一手,心里着慌,但还是强作镇定道:“这五雷法波及广大易伤无辜。师兄可收神通,老道认栽就是。”
贯藏冬闻言忙撤了手印,清渠这老贼道惯会鼓舌,明明是自己没本事,说得倒想是为了百姓安危,将委屈自己受了似的。
果然周围百姓都道:“清渠道长果然是神仙临凡,处处都替我们着想。”
“清渠道长,您的本领我们知道,不用跟这野道比,我们信您。”
“清渠道长该当是左国师才是。”
清渠对周围致谢一番。贯藏冬则在对面看着他演,可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戳穿,大家伙如今都信他,没人肯听自己说的。
洛玄川扯扯贯藏冬道:“先走吧!这道人旁的本事没有,鼓动百姓却是一流,你想与他斗法揭穿他是不能的了,不如我们先去见无妄,再做打算。”
贯藏冬转念一想僵持在此也确实不是办法,这老贼道一定不会跟自己斗,自己不管出什么法术,他只消一句“为了百姓,老道认栽。”便可轻巧的化解,还得了好名声。得了,今天,我贯藏冬认栽,是自己把这坠鹤观清渠道人想简单了。
清渠道人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中掺杂着一些自己受了这野道委屈之类的言语,一时间鼓动的百姓群情激愤,有那脾气不好的在地上捡起石头子朝着贯藏冬就打了过去:“不要脸的野道,还不快滚!我们清渠道长是有道的仙师,不肯跟你一般见识,你还上脸了?再不走,打你个鸟娘养的。”
有人领了头,周围一片污言秽语跟着叫骂起来,都朝着贯藏冬扔石头。
洛玄川挥起背上棋盘,将石头一一挡下对贯藏冬道:“走吧!走吧!这里待不得了。”
百姓见这茶舍中人替野道挡打,愤慨不已,有几个在周遭寻了大石块过来,照着茶舍就扔。
杜陵摇着手对众人道:“别打,别砸,住手,住手!”
不但没人听他的,反而被飞来的小石子砸伤了额头。
共夕和河不受也分别被乱蝗般的石子打中,两个人皆是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能对百姓出手报复,一腔怨愤便都记在了清渠头上。
洛玄川见石子太多,棋盘已遮挡不过来,将棋盘向天一丢,喝一声:“开!”只见棋盘在天上转了两转,分成无数小棋盘,绕在茶舍及几人身边来挡石子。
清渠道人一见此法,心道:“这些年也不曾见过有什么真本领的同行,怎么今天观前聚了这许多?是了,这茶舍出现之时,正是无忧鼠将那小姑娘带回来之日,这野道今日又带了铜镜来说要找人,这些人想必是为那小姑娘而来。这女娃也没见有什么特别,普普通通一个娃儿罢了,怎能引来这么大阵仗。嗯......再看看他们手段,实在惹不得,便将那女娃还她们便了,反正如今大事已定,留着也没甚用处。”
贯藏冬等人在洛玄川的保护下上了草庐车,河不受撒开蹄子拉着车跑出了这是非之地。
跑到山下一处僻静地方,河不受方才停下,饮了几口水,歇了口气道:“妈的,没想到我河不受竟被几个百姓欺负到这种地步。”
共夕也忿忿道:“人不敬神,神何必爱人。我现在就引水淹了他们去。”
洛玄川安抚道:“算了。察者为圣,不察者为人,不察而施仁者为君子,察而不施仁者为小人......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罢了!”
共夕道:“那我也做些我该做的。现在我被他们打得不开心,我要惩罚他们!”
洛玄川又劝道:“我们如今该做的是寻着卦灵,使三界安定!想为正道总是要受些委屈,遭些谗害的。”
河不受叫道:“为什么?这不公平!妈的,一点也不公平。”
洛玄川道:“正道,除了要知所为还要知所不为......”
共夕和河不受一起到:“什么为不为的。我现在只知道我很不高兴。拿我们当什么呢!”
贯藏冬此时接口道:“他们拿咱们当什么也不要紧。关键是咱们自己得知道咱们是什么!对不,老洛!”
洛玄川点头认同道:“然!”
河不受和共夕凑在一块七嘴八舌将坠鹤观里的道士连同百姓骂了一遍,算是出了些气。这时方才想起几人跑下山来除了要逃离是非,还要去找无妄的。
河不受和共夕说笑着进到草庐车来,洛玄川与那要饭的道士正在对弈。黑白相应间不见丝毫征伐厮杀之气,反倒透出些许平和,你进一子,我便赔一子,我劫你一子,你便还我一子。下得那叫一个礼尚往来,难解难分,又不决胜负。
河不受向来看不懂这玩意,但洛玄川每每与人对弈时的那股气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此时见了这盘棋,不禁开口问道:“玄川!这是朋友?”
没人理他,半晌洛玄川道:“我输了!”
贯藏冬在对面道:“半子而已。”说着指着中间一块棋道:“若你刚才在这里,能当机立断,现在输半子的就是我了!”
洛玄川笑道:“是我犹豫了。一着下错,满盘皆输。”
“输了这一盘,还有下一盘。命无止境,棋无止境。下一局谁输谁赢可还不一定呢!”
洛玄川将棋子收起,道:“再下一盘?”
“来呀!”贯藏冬也收好棋子,摆开了架势。
共夕将一只小手按在棋盘上道:“我说你俩有完没完了?无妄不找了?熏儿不找了?卦灵不找了?”
贯藏冬偏过头来,看看河不受又看看共夕道:“你俩骂够了!”
共夕往地上一坐道:“骂够了,骂够了!口干舌燥了都。咱们接下来是怎么着啊?”
洛玄川将棋盘棋子收起道:“刚下山之时,我见那清渠道人似有些息事宁人之色。我看他八成是要放微熏出来。他不过图名利而已,惹了咱们对他没什么好处。”
共夕道:“那你说他当初抓熏儿是为的什么?不会是见熏儿好看,就......就......”共夕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河不受道:“那要真敢,小爷一脚踢废了他!”
贯藏冬呵呵笑道:“要是那样,我倒还有更好主意治他呢!他抓那位熏儿姑娘,在我想来恐是无意之举。”
洛玄川抬起头来看向贯藏冬道:“怎讲?”
贯藏冬道:“这青岩国的事,你们相必也都知道。平安王想做皇上,虽然控制了国都,但少个冠冕堂皇使人信服的理由,为了这事,城里没来得及出逃的大臣和百姓可是没少受罪,也死了不少人......”
共夕道:“可这跟薰儿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在有人替平安王找这个理由的时候,薰儿姑娘恰好出现,并且成功的被他们利用了。”
共夕焦急道:“利用了?怎么利用的?有没有危险?”
贯藏冬摇头道:“我只知道薰儿姑娘被取了血......”
共夕拍地跳起道:“是那个臭道士干的不是?我非引水淹了他的破道观不可......”
贯藏冬又道:“共长老若想引水淹观,我也不拦你,只是我们不知他将薰儿姑娘藏在什么地方,恐怕你这大水一来,连薰儿姑娘也跟着遭殃。而且这老道士手里有卦灵,并已引得各路神魔的注意,如今他们就潜伏在道观左右,等待下手时机,这道观一乱,正方便他们下手。”
共夕撇撇嘴道:“你怎知有人潜伏?”
贯藏冬道:“实不相瞒,刚在观中,我的小徒儿白儿被一个红衣人掳走了。白儿身上带着一角卦气。”
共夕闻言坐下道:“红衣服的?那红是不是很刺眼?”
“是!血红血红的。”
“这人之前我也见过的。但终究只见过一闪而过的衣裳,未见过脸面,不知是何方神圣。”
洛玄川道:“这红衣人我和不受倒是见过的。”
河不受道:“瞎说,咱们什么时候见......你是说霞烟城那个?”
洛玄川道:“能在这位道兄手中抢得人去的,想来是他了!”
“看那人一副娘儿作派,我是实想不出这天上地下哪个神魔是这副样子。”
洛玄川道:“他既想隐藏,又岂会轻易让人知道。我忽然想起方才你们说这人本是着红衣,血红血红的红衣?”洛玄川缓缓望向贯藏冬和共夕,见二人皆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可能是血衲衣。”
众人皆是一惊道:“传说中的血衲衣?那不是早被九天上帝以不仁之罪给毁了么?”
河不受道:“毁了,也可以再做。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多杀些人罢了!”
共夕道:“可就是没有多出许多人来啊!”
河不受愣愣得问道:“什么意思?”
贯藏冬转转眼睛道:“共长老的意思是,你们五刑门并没有多很多无辜枉死的魂魄出来?”
共夕点点头:“正是!”
贯藏冬与洛玄川互看一眼,心领神会的一笑,贯藏冬道:“你猜是不是他?”
洛玄川道:“是!”
“是谁?”
“干系太大,不如你我写在手上,彼此一观。”
二人各自取笔,在手上写了几个字,共夕和河不受好奇要看,可两个人皆挡得严实,一个笔画也不让看见。
半晌写完,二人互相伸掌到彼此目前,张开手心晃了一下。
河不受和共夕守在二人身后半天,见只晃了一下,半个墨点都没能看清。互相问道:“你看见了?”
“没有!”
二人又对贯藏冬与洛玄川道:“你们......看见了?”
二人皆点头,相视而笑。
河不受一把抓起洛玄川手来道:“不行,我非看看你俩这哑迷倒是什么!”
洛玄川任由他扯着,扒开手看时,却早无一字在手中。
河不受甩开洛玄川手道:“洛玄川!你是不是喜新厌旧了,我一路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的陪着你,现在有什么秘密你都不跟我说,却跟这外人心有灵犀......得,不给我看是吧!老子还不看了呢!那红衣人不就在这山上么?老子自己找他去。共夕!你想不想知道?”
共夕把头点的鸡啄米相似。
“走!”抱起共夕放在肩上就出了草庐车。
杜陵在后边喊道:“河爷,你这说说还真去啊?丢两个人还不够乱的,这又走两个。洛爷您倒拦着点啊!”
洛玄川摆上棋盘对贯藏冬道:“来?!”
贯藏冬抓起一个草编的棋罐拿到自己跟前来道:“猜先吧!”
河不受扛着共夕又到坠鹤观前,天色已暗。坠鹤观早闭了观门,百姓和门口摆摊子的也已散尽。河不受放下共夕道:“咱们先进观看看?”
共夕打着哈欠道:“这观里咱还看得少么?这几日哪天晚上不逛个十遍八遍的。有什么好看的。”
河不受道:“倒也是。那咱们去哪?”
共夕一跃上了门楼,在檐上坐下,对河不受勾勾手指道:“不如去后山看看!”
河不受跟着跃上门楼,二人也不下地,顺着墙檐一溜烟溜到后山。
河不受刚跃下地,伸手要接共夕,共夕猛的从上跃下,将河不受撞翻按倒在地。
河不受一时间紧张的嘴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干嘛?我.....”
共夕小手一把按住他嘴道:“闭嘴!有人过来了!”
河不受立马收住声音,不敢再说话。但此时被共夕压在身上,自己却难免心猿意马,心跳快的像个被木匠不停捶打的楔子。
只听坠鹤观后门轻响,门轻轻一开,一个人探头看了看周围,迈步出来,又抻头朝院里看了看,才将门关上,轻手轻脚的朝着共夕和河不受的方向来。
共夕见那人过来,连忙缩低了身子整个趴在河不受身上。
待那人走过,共夕忙爬起来,对河不受道:“你怎么这么热?快起来?看看他干嘛去!”
河不受心神恍惚的“哦”了一声爬起来,刚才还如碳烤火炙的他,此刻瞬间入置身三尺寒冰之中。
河不受跟在共夕后面,看着这小人在前边跑,心里琢磨:“嗯,心跳快,一定是她撞的。热的我发慌,一定是她挨得太近给我捂的,浑身发冷,哎呀,本来热热乎乎的挨着个人,甫一离开一定是会冷的嘛!哈哈......对对对.......是这样,是这样.......”
心里想着事,冷不防撞在已经停下的共夕身上,共夕回头埋怨的看着他:“蹲下,那么大个子,再被发现了。还有,把你那一脸贱笑收收,也不知道又瞎琢磨什么呢?流氓驴!”
河不受刚要还口,共夕道:“看!他下去了!”
只见那个由坠鹤观出来的人,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左右掀了两掀,那地上便出来一个空洞,那人扒着洞口便跳了下去。
待共夕跑过去看时,那地面却平整如初,与周围连城一片,丝毫看不出密道的痕迹。
共夕蹲在地上拍拍打打找寻密道机关,半天找不到有点气道:“你还在那杵着干什么?过来找呀!”
河不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精神恍惚了半天,一点正事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