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宣明二十年,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进了这燕都城门,往北走上一段,过了那成河桥,往右拐便见一酒楼名为仙客来。
今日这仙客来里颇为热闹。
“听说了吗?闹鬼了!”一中年男子首先开腔,他本是压低声音只说与同伴听,没料到单这一句四周人便乌央乌央地围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
见周围人这么热情,这男子倒是颇为兴奋,捂着嘴巴神神秘秘地,“将军府的少夫人啊……昨夜在棺材里复活了!”
“可不敢胡说!”
“真的假的?”
那男子见受到质疑,急了,双手一拍大腿,“谁胡说了!我家里弟弟在将军府里当小厮,昨夜瞧的真真的!”
“这是鬼上身?”
“估摸着是借尸还魂!”
“可太邪乎了。”
这有人听得津津有味,这还有人云里雾里呢,“哪位少夫人?”
“可不就是城南首富司家的千金嘛!”
“哦呦,又是她啊。”
一小娘子颇表同情,“说起来也是可怜,这刚一嫁过去那贺府二少爷便一命呜呼了,换我也是宁可去死都不守这活寡。”
大妈咂咂嘴,“我看啊是她命硬!克死了那二少爷。”
“可不是呢,听说那二少爷与他表妹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偏生被她横插一脚,这二少爷本就身体孱弱,眼见不能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这才悲愤不平,新婚之夜一命呜呼!”
“还有这事儿呢,那这少夫人真是活该!坏人姻缘,不得好死!”
方才略表同情的小娘子弱弱出声,“听说那少夫人与二少爷是指腹为婚,论起这先来后到……”
话未说完就被方才的大妈打断,“什么先来后到啊!听说她未出阁时被那大理寺少卿抛弃,还大闹了一场呢!”
旁人听完不禁摇头,“啧啧啧,一个姑娘家如此还真是不要脸。”
这条八卦的正主贺少夫人,此刻正在贺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着空气发脾气,“凭啥把老子投到棺材里!知道多吓人吗?
小丫鬟紫玉在外头看了半天,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痛心,自小姐醒来便性情大变,终日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如今又这般自言自语,难不成失心疯了?
说起这事儿啊,还得从七天前说起。
公元2019年,贺氏集团大楼。
“司亲!别做傻事啊!你相信我,我跟倩倩一点关系也没有!”
男人冲着站在天台边缘的红裙女人嘶吼着。
“陈凯文!睡都睡了,你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被唤倩倩的女人一手捂着快要掉落的睡袍,一手推开面前怂的不行的男人。
“司亲,你在这演什么戏啊,有本事就跳啊!你不跳你就是个狗!”
司亲:“……”睡老子男朋友,还这么嚣张!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司亲鼓足了劲誓要跟张倩倩大干一场,然而,就在她扔掉手中的香烟,抬腿那一刹那,“吧唧”。
一个随地乱扔的香蕉皮加一双不防滑的高跟鞋,让司亲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她不受控制地,准确来说是受到地球引力影响向后倒去。
而她的身后,是万丈高楼。
面前男女的面容变得扭曲、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司亲紧闭双眼,她后悔了,她今天为什么要穿这双倒霉的高跟鞋?为什么要来这该死的天台透口气?捉奸在床就应该直播啊!
自己要死了?要死了吗?
她的狗怎么办?她父母早亡,只有这只狗,一直陪着她。她走了,谁喂它?它可挑食了……
陈凯文怎么办?他与陈凯文相识四年,最近才在一起,说好明年就要结婚的……这种时候自己为什么还要想那个渣男??
她的工作怎么办?她刚刚被提拔,眼看就要加薪分期权!
她的人生难道就要这么停止了?就因为这对狗男女?
“不!不行!我不能死!”她在心中无声尖叫。司亲本以为跳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坠落却像是一个慢镜头,一帧一帧都在诉说自己的悔恨与不甘。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你知道你即将坠落,你知道你会摔得四分五裂,可是你不知道这一刻什么时候会来。犹如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带来无尽的恐惧。
耳边的呼啸声突然停止了。
“丫头,睁睁眼啊。”
司亲一睁眼就对上了一个黑胡子老头,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司亲满头问号,什么情况,自己这是?升天了?已经死完了?
她转头看向四周,这…好像是一个银行办事大厅,人来人往的,但却说不上来的奇怪。
黑胡子老头一把捞起瘫坐在地上的司亲,“丫头,别坐地上啦。”说着就把司亲拉到了一旁的金属凳子上。
司亲看了看自己,还是摔下楼前的样子,又摸了摸脸,还好还好,没烂没烂,可是这怎么回事啊?
黑胡子老头看出眼前女孩的疑惑,正欲解释,就听得大厅广播响起。
“请256号至5号厅办理业务,请256号至5号厅办理业务。”
黑胡子老头一把捞起还处于懵懂状态下的司亲,连推带拉,终于来到了5号窗口。
“256号,姓名司亲?”玻璃窗后的女人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文件问道。
“啊?”司亲明显没有缓过神来。
“是的,是的,256号司亲。”黑胡子老头满脸堆笑一脸讨好地冲着女人笑道,“小可啊,你看能不能叫你们处长来一趟?”
名唤小可的女人抬起头,冲着黑胡子老头一脸无奈,“怎么又是您呐?这回找到了?”
“是,是,是,这回啊,肯定错不了。”黑胡子老头搓着手一脸兴奋。
“行吧,我给您叫一下,不过这问话流程还是得走啊。”
“那肯定,你问你问。”
“司亲,25岁,性别女,自杀,是吧?”
“啊?谁自杀了?”司亲一脸茫然,这都哪跟哪啊,自己怎么成自杀了。
“您于2019年12月31日12:31分31秒从贺氏集团大楼跳楼,是不是?”
“我是跳楼,但我不是自杀啊!不是,我也不是跳楼啊,我是不小心啊,不小心……”
“您别跟我掰扯这些啊,这里是自杀救赎大厅,您既然被系统分到这儿了,您就是自杀。”
司亲:啥玩意儿?自杀救赎大厅?娘欸,难不成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行了,我也不问了,一会儿处长就下来了。”小可往一张纸上盖了个戳,递了出来,黑胡子老头兴高采烈地接了过去。
黑胡子老头拉着司亲又回到了刚刚坐下的地方,盯着手里的文件看了又看,司亲探头过去,瞧见了文件上写着“自杀救赎计划参与通行证”几个字。黑胡子老头小心翼翼地收起通行证,转头端详着司亲,“真像,真像。”
司亲基本搞清楚了,这可能就是死后的世界,看来自己确实是死了。不过什么自杀大厅?
“是自杀救赎大厅。”黑胡子老头看了一眼司亲。
司亲:这老头会读心术?!
黑胡子老头摸着自己那黑黝黝的胡子,一脸慈爱地说道,“只有自杀的人在死前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才会被召唤到这里。”
司亲小声哔哔,老子才不是自杀!
“进入自杀救赎大厅,只要满足条件,完成大厅的任务,就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重生?!也就是说,我还能回去?”
司亲激动不已:这要是个重生的戏码,老子回去了一定把那对狗男女搞死!
“别激动别激动,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呢……”黑胡子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老黑,我跟你说过了我很忙,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叫我下来,我跟你说,这次再不是,我就……”
司亲循声看去,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西装笔挺的,这白胡子老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司亲。
黑胡子老头十分傲娇地掏出刚才的文件,“看看,看看,时间,地点,全部对得上。”
这白胡子老头看着文件,越看越激动,眼瞅着这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他紧抓着黑胡子老头的双手,“老黑啊!这事要成了,你就是我贺家的恩人啊!”
黑胡子老头一脸嫌弃地说,“我这可是还赌债,这事成了,咱俩两清!”
“哎?两位……”司亲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头上的问号都快爬满了。
白胡子老头连忙握住司亲的双手,两眼泪汪汪,“闺女啊,可找到你了!”
黑胡子老头恨铁不成钢,激动个什么啊,“丫头啊,这么回事儿……”
司亲这回是听懂了,这自杀救赎大厅是专门为了那些自杀前后悔的人所建造的,因为这上界呢,有许多杂事,又缺人手,于是就造了这么个办事处,只要帮上界做好了事,就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比如有些人该死的时候没死,就要去人为干预一下,比如有些人不该死的时候却死了,那么就要代替原主去存活一段时间,当然了,有时候也不全是人啊,这狗啊、猪啊、牛啊都有可能,毕竟动物也有自己的命数不是。
不过这次,轮到司亲有点棘手,以往这些人都是在自己的时空活动,而司亲是要去另一个时空。
说到这儿,司亲才反映过来刚才为什么觉得这个大厅不对劲,这个大厅被一层水雾一样的帘子一分为二,一半的人穿着现代衣服,另一半的人却是穿着古代的衣服?
司亲指着对面,“你们说的是那个时空?”
“哎?你看得见?”白胡子老头眼神诧异。
“看得见啊,就是那繁体字不太认识。”
白胡子老头又激动了,紧紧握着黑胡子老头的手,“老黑啊!是她!是她!”
黑胡子老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这老头忒不淡定。
一行三人边说着边往那水雾处走去,黑胡子老头管这叫这是水雾结界。
这水雾结界的质地就像果冻一般,Q弹滑软,司亲原以为会弄得一身水,没想到竟是丝毫不沾。
一穿过水雾结界,三个人的衣服妆发就瞬间变换成了古代装扮,司亲瞧着自己鹅黄色的衣裙十分满意。
此番司亲的任务是要帮那白胡子老头的后人渡劫。
这白胡子老头原是前前朝鼎鼎有名的虎威将军,他的后人世代承袭,个个都是将门虎子,谁料到了他重孙子这一代,竟是人才凋零,只出了一个将军贺孝非。
这个小将军虽战功赫赫,却暴虐成性,杀人如麻,造孽无数,还处处树敌,最后竟落得个五马分尸,诛九族的下场。这小将军一生绝情绝爱,只爱杀人不会爱人,因此也没有后人留下,这白胡子老头算是绝后咯。
白胡子老头拉下老脸,求爷爷告奶奶,终于为自己的小重孙求得了个重生的机会。这里的重生并非是带着记忆回到过去,而是通过命运星轮将其所处时空向前回转,让时光倒流。
上界的天命委员会认为这小将军之所以会有如此结果皆是因为他绝情绝爱的缘故,若一个人心中有爱,就会心生怜悯,心生慈悲,自会改气转运。
因此决定让这小将军这一世历尽情劫,让其尝尽人生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若历情劫犹不改,那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小将军还得死。而在这历劫过程中,小将军所做的每一个改变都会直接影响到他自己乃至贺家的气运。
这白胡子老头知道自己这小重孙的死样,还历情劫,只怕是刚刚遇到个女孩子就要把人家给杀咯。
他求到天命委员会主席那去,从他那儿知晓,只有和小将军生死时辰都相合的人才能博得一线生机。为此这一黑一白两老头就开始大海捞针,终于在今天等来了司亲这个天选之女。
“我?天选之女?”司亲严重怀疑这老头儿在胡说八道,听他这意思,这小将军这么暴虐,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不去不去。“你本就是已死之人,还怕死吗?你放心,我们定会助你。”黑胡子老头慈爱地说道。
司亲:“……”糟老头子,又偷听我心里的话!
“行吧行吧,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们赶快说。”司亲想着自己现在也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吧。白胡子老头听了这话又是两眼泪汪汪。
本来这天命委员会早已安排好小将军的情劫人选,这两老头决定来个偷梁换柱,让司亲代替被安排好的人去和小将军谈恋爱。
为了让小将军成功渡劫,这司亲得让小将军爱上自己,并且不断感化他,引导他走上正确的路,不至于被人五马分尸。
司亲扶额,这难度可有点大啊。
三人边说边走,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空旷平台,平台上有一金色日晷,正缓缓转动,黑胡子老头领着司亲站在了日晷旁,给日晷旁的年轻人交了文件,验了身份。
“这串手链你留着,危急时刻捏碎一颗,我就会现身。”司亲乖乖戴上,这手链貌似是珍珠的,还挺好看。
此刻的司亲说紧张倒也还好,更多的是好奇和激动,有了两个老头的保证,司亲想着就当顶着任务历险了。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司亲是执行力最强的人,无非就是让那小将军爱上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白胡子老头忽然向司亲深深鞠了一个躬,“闺女啊,我贺家前程就全托付于你了!”
司亲连忙扶起老头,“好说好说。”
司亲在那年轻人的指引下站在了日晷中心处,日晷的转动越来越快,司亲不由自主地闭了眼,耳旁传来机器的轰鸣声,约莫一刻钟后,声音停了。
可她刚一睁眼,便是无尽的黑暗,她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外头的奏乐,却像是哀乐……
稍等!四四方方的盒子加上哀乐,可不就是棺材嘛!一想到自己此刻在一口棺材中,司亲就觉得心头嘭嘭地跳,连手都止不住地颤抖,该不会刚来就死吧!她向上伸手。摸索着试图打开棺材,可这木头实在是太沉,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棺材愣是纹丝不动。周边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她大声呼救,可是这呼救声早已淹没在哀乐声中。
许是在密闭的环境中待久了,她渐渐觉得呼吸不畅,头脑嗡嗡地响,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人不自救天诛地灭!她使出全身的力气作了最后一搏,这棺材终于有了松动!一鼓作气!她猛地一推,总算是推开了一个小口,顾不得其他了,她立刻手脚并用从里头爬了出来。
守夜的丫鬟小厮只见得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尸”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边爬还边哭……
听说第二天这将军府的小厮丫鬟病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