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李梦吟和洛雪夺路而逃,从甬道中窜出来,后面跟着一群手持障刀的黑衣人。洛雪拉着李梦吟钻进人群,再拐了两个胡同,黑衣人对洛阳城不甚熟悉,竟然丢失了两人踪迹。
李梦吟在一条小巷中站定,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上刻了一个“耿”字。洛雪气喘吁吁,问道:这是何物?
李梦吟的眼睛射出光来,说道:千钧箭!发于千钧一发之时,洛阳城方圆百里内的武侯见了,都会立马驰援!方今事态紧急,总算能派上用场。
李梦吟对即将升空的千钧箭满怀期待,洛雪却一脸狐疑,问道:千钧箭是这个木盒子?
“不是!这只是个盒子!千钧箭在这个木盒中。”李梦吟觉得洛雪问了一个傻问题。
然而李梦吟打不开这个木盒,因为这木盒是鲁班门的传奇工匠耿破釜少年时依据周易八八六十四卦研制的暗盒,需要密符才能解锁,有铁制的,也有木制的,富人们常买来防备家产外窃。
李梦吟刚才体力消耗过度,脑中气血亏虚,一时竟把密符遗忘。
洛雪气骂道:为什么发于千钧一发的箭你要放在这么复杂的木盒中!?
李梦吟又自责又不服气:你知道这箭有多贵重吗!?一般人一生也不能缘见一面,自然要好好保管!
赵凡曾告诉李梦吟,在洛阳,配千钧箭的只有不良帅。箭发之时,长虹贯日,响声若雷,即便白昼,方圆百里亦可清晰可见。而像自己这种普通不良人,只有百钧箭,方圆十里可见。刚入门的不良人,甚至只有十钧箭,五百步可见。李梦吟问他有没有一钧箭,赵凡一本正经得说,有!上元节长夏街小儿郎手中的鞭炮。李梦吟被逗开了花,然后就去南市的“鲁班木艺坊”买了一个精致暗盒把千钧箭装了起来,可能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上,权当留个纪念。
洛雪等待半响,见李梦吟还在苦思冥想木盒的密符,对着木盒上的八卦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又不时凑到耳朵旁听听声响,口中还念念有词,“天乾十度,地坤五半,风巽,,,”
洛雪见人群中黑衣人越来越近,心急如焚,一把夺过木盒,摔在地上,再狠狠跺上一脚,然后从碎得七零八落的木屑中捡出一条古色古香的信号箭,不由面露惊异之色,看呆了。
李梦吟乘机夺回洛雪的手中箭,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此时喧闹的人群开始退散,乌云蔽天,街头暗下来,黑衣人却发现两人行踪,排成一列,障刀护胸飞奔而来。
李梦吟燃起手中箭,引线滋滋作响,又突然犹豫了:这时候是该把箭靠在墙边,然后跑开吗?还是把箭拿在手上,高举头顶?她生平第一次发箭,兴奋得不知如何使用。又想起幼年时,每逢上元节,长安街头上的小男孩燃放鞭炮前,总会满大街找马粪,为了把鞭炮插在马粪上,有时甚至为了争一坨好看的马粪打起来,但此时洛阳的街头居然干净如洗。
洛雪却没有时间陪她研究千钧箭的用法,黑衣人离两人只有二十步之遥,他们排成一列,恍若一人。适才甬道之中,洛雪的雪中送刃让他们吃了大亏,于是这才缩小中招面积,以一人挡在前面,洛雪的暗器无法伤到后来人,只要距离逼近五步,障刀之下,皆成厉鬼!
洛雪手腕翻飞,刃如雨,黑衣第一人障刀旋舞,舞不及,一枚雪刃正中眉心,倒地。第二人已近身十步,挥刀横砍,第三人蓄势待发,后面还有第四人第五人。洛雪眼看距离太近,暗器已失锋芒,形势危急,慌忙把身后的李梦吟扑倒躲避这致命一刀。
彼时的李梦吟终于决定把千钧箭高举头顶,等待惊天巨响,大风骤起,高举千钧箭的李梦吟衣袂飘飘,满脸视死如归,如同向往自由的女神,但洛雪的飞扑使她仪态尽失,千钧箭也从高举变成平举。
黑衣第二人挥刀横扫,只来得及把风切成两段,一道火光卷着五颜六色的虹迎面而来,正中胸口,势若千钧。黑衣人只觉肝胆俱裂,不知火光为何物,又化作飞弹,向后急射,砸向第三人,第三人肋骨尽裂,砸向第四人,第四人头骨凹陷,砸向第五人,第五人以手护胸,手陷进胸里,口吐鲜血,却无人可砸,只好砸在五十步外的墙头,如同钟摆上的最后一颗铁球,在墙上留下一个完整的人形。
洛阳几个乞儿路过,只见四个黑衣人如一只巨大的蚂蚁长着一条七彩的尾巴,顷刻间只见蚂蚁的头飞了出去,把墙壁撞出一个大窟窿。
洛雪见二人死里逃生,长舒一口气,李梦吟却惘然的坐在地上,看着千钧箭发射后留下的残骸,升起一股焚琴煮鹤后的空虚感。
洛雪是知道李梦吟的,早在长安时,李梦吟就总说,世人贪恋富贵,皆爱牡丹,而自己独爱烟花,克己隐忍,一鸣惊人,最后化作一阵青烟,留给世人短暂而璀璨的梦。多少人奋斗一生不过是为了成为别人的梦,哪怕最终消逝在风中也无怨无悔。李梦吟喜欢这样的人,也喜欢这样的烟花。
与其说李梦吟急着发千钧箭是为了求得增援,倒不如说她是想乘机成全千钧箭在空中升华的愿望。
洛雪见李梦吟有些恍惚,从怀里取出一只古色古香的信号箭递给她。
“千钧箭!”李梦吟看着洛雪,眼睛里闪现惊异的光。
这支箭洛雪从小就带在身边,并不知道这就是不良帅的千钧箭,外公只说这是她阿爷留给她的。小时候觉得寂寞了她就会和这支箭说话,就像和自己阿爷说话一样。
后来专注复仇,就很少理会这支箭,甚至已然把它遗忘了,只是习惯性得带在身边。
如今自己阿爷回来,她似乎也不需要它了。洛雪的表情有些悲伤了,仿佛自己的一部分即将死去一般。
李梦吟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亲自发这一枚箭,就当做对过去的告别吧。
洛雪看了一眼李梦吟,只见她背着双手,一副关切的眼神,于是笑道,这枚箭危机惊人,发箭者需运起十足内力才能不被箭的反振力所伤,刚才那一发手指还在隐隐作痛吧?
李梦吟不料自己背着手,搓揉适才被震麻手指的动作竟被洛雪识破。不由收起关切的眼神,义正言辞道:你发不发!?快下雨了!
雨被李梦吟一提醒,赶紧落了下来,洛雪燃起了引线。千钧箭逆雨升空,义无反顾,给洛阳阴郁的天空涂上颜色。又一声惊雷,惊醒了洛阳城里的花鸟虫草,也惊醒了望鹊楼上的新老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