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真是不敢相信，10年前五月来美国之前在国内是个下岗女工，现在她在洛杉矶的政府部门已经工作了5个年头。我是看着她怎样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上这个工作岗位的。
五月是在我家住得最久的一个房客，有七八年的时间。住到最后，我们像是姐妹一样的相互信任与关照，直到现在，也像是亲戚一样地相互走动。
大概是2001年，五月来到美国。在这之前，她在江南某市的一家毛纺厂工作。工厂效益不好，继而倒闭，五月就失业了，对，在国内叫下岗。
刚刚40岁出头的五月，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活之路，前途变得很迷茫，这个年龄还是生命最旺盛的阶段，竟然没有了生活出路。还好五月的性格脾气好得众人皆知，厚道、本分、善良、勤勉，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的表妹回国探亲，知道了她的情况，问她：想不想跟我到美国帮我看小孩？五月当然很想。
就这样，五月跟着表妹来到了美国，心甘情愿地帮着表妹看了两年孩子，几乎是没拿什么薪水。后来多少年，不管她搬了多少次家，那个小男孩的照片始终摆在她的床头。
在孩子两岁的时候，表妹选择回国，五月自然不想回去。那里虽然有自己的家，有丈夫，有女儿，却没有工作。五月留了下来。
还好在她的签证还没过期的时候，通过律师表妹帮她提出了绿卡申请，以至于她没有成为非法居留，也为将来的移民之路铺垫了基础。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8年的时间，她无法回家，无法与丈夫、女儿见面，只能通过视频聊天。
五月留下来的第一个工作是去车衣厂。谁都知道那是一个艰辛的工作，埋头苦干一个月，只能拿到美金八九百的薪水，连最低收入的标准都达不到，除去房租和花销，所剩无几。五月仍然干得很开心，很知足，有活儿干总比没活儿干强些，说明自己不是废人。
她来我家租房住的时候，我看她话不多，人很本分，就同意了她。这一住就是8年的时间，这也是她绿卡等待中最煎熬的一段时间。最无望的时候她整个人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干活，打扫卫生，浴室、厨房、地板，到处都擦得锃亮。
自从五月住到我们家，女儿文迪就多加了一份照顾，有时候我忙得没时间，但只要是五月阿姨在家，文迪就会有饭吃。我们都夸她，活雷锋来到美国了。
五月的第二份工作是一家电脑公司。规模不大，就三个人：老板，经理，她。五月管着出货进货，也不轻松，我去看过她，搬货码货很繁重。离开了车衣厂，得到这份工作，五月很珍惜，觉得是一大跨越，毕竟也跟着学了不少的电脑知识。工作经常加班加点而没有任何报酬，顶多是管顿晚餐。我们都笑她：这里没有评先进之说，加班是要付双倍工资的。五月笑笑说：是我干活慢啦！加班应该的。
她就是这么个人，好到没脾气，老板照死了用她。
说到五月的慢性子和糊涂脑子，有时候也能急死人。我是急性子，她是慢性子，两个人总有不协调的时候。比如做饭，她手脚慢，就给我当帮手，我说切点葱末蒜末，她说好，然后递给我的竟是姜末蒜末。我说不对，你搞错了，她就会一脸惶惑。你还没法跟她急。
有一次，是文迪过生日，她去买蛋糕，我嘱咐她：不要巧克力的，要咖啡的。这两种看起来差不多，我怕她搞不清楚。她说记住了。结果半小时后，拎回一个巧克力蛋糕。我看着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看我的脸色，又惶惑了，问我：不对吗？我们大家都赶快说：没错没错，都差不多。结果剩下很多。她还问：怎么都不喜欢吃呢？我们让她一个人全部吃掉！
有天晚上下班回来晚了，她给自己煮了一盘冻饺子。她吃着，我们坐在一起和她聊天。突然，那个东北的大妞问她：你这饺子吃得咋样？五月说：很好吃，嫩嫩的，像是吃生鱼片一样的口感。东北大妞说：哎呀妈呀，给我看看，你没煮熟啊！我就看着不对劲！你看看，这肉还通红呢，啥玩意儿，还嫩嫩的生鱼片呢！
类似这样的故事她给我们整出很多而自己通常浑然不知。
五月爱惜车，基本上每个周末都会洗车，不厌其烦，还给车子打蜡。有时候没打均匀，一块一块的，白花花的，像是有些人脸上的粉底没抹匀一样。我们常笑她：你这辆拖拉机一样的老爷车，别看随时都会趴窝，在你手里绝对享受的是宝马奔驰的待遇。五月洗车，常常帮我一起洗，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在她的门上贴上一张纸，表扬她——毛主席Said：向五月同志学习！可惜她总是看不见，三天后，还得我们提醒她！
五月真是个很好很好的糊涂蛋！
在这家电脑公司工作了三年以后，又遇上了这家公司不景气，五月又面临另找工作。
五月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愁容。
那个时候也是绿卡等待最漫无期限的时候。她想家，想孩子，想老公，可是却不敢轻易放弃这些年的等待。她常常看着文迪说：我女儿也不知道长得多高了？她对文迪的好和富有耐心，我想也是母爱的自然流露。
有时候星期天一天都见不到她的人。傍晚时分一个人很落寞地回来。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开车去海边坐坐。我也不再多问。这么多年见不到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该是最大的折磨了！
电脑公司眼看着就不死不活了，也应该是寻找其他的出路了。五月看到中文报纸上登的广告，说是交美金三百块，包你考到政府工。
也不知道这个广告是真是假。如果是个忽悠呢？
五月动心了，想去试一试。可是，她连26个字母都还背不全，交上这300块钱会不会打了水漂呢？我们劝她，就权当是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赌了一把，结果是输是赢都接受吧！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美国的政府工和中国的政府工是有差别的。在美国，大学毕业生，很少把考政府工作为第一考量。看到在中国，每年政府部门招公务员，会有千军万马般的大学生去应试，这在美国很是不可理解。美国是大公司小政府。毕业生的选择很多，曾经听美国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流的人经商，二流的人从政。美国的政府工虽然也是福利好，假期多，保险也俱全，但年轻人觉得朝九晚五的工作很无聊，工作内容很重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就没有什么成就感。去各大公司则不同，有高薪，有发展，福利奖金都比政府工优越很多。尤其是毕业生把眼光都投向心仪的各大公司机构。年轻人如果在大家面前说出你在做政府工、公务员，大家会觉得你很平平。在美国，这个工作，只要是高中毕业生就可以做，不像是中国的公务员，除了工作稳定福利好，还有权，小官有小权，大官有大权，人前人后，一说出官职就好使，走哪儿前呼后拥，大宴小酌吃公家的，混到一定的职位还可以出国“考察”。这样的阵势，在美国完全没有可能。
美国没有人把政府工当棵葱。没有权没有钱，自然也就失去了吸引力。就像是在国内很多年轻人大学生竞争当空服员一样的令美国人不可思议。因为在美国人看来，空服员和餐厅的服务员没有多大区别，而且可能还更缺少稳定性和安全性，所以，在美国各大航班上，你是见不到俊男美女的空少空姐的，差不多都是大妈大叔。美国的精英都在各大金融财团、科技尖端机构里。
我们移民来的当然不同，不可与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相比。第一代移民还是求稳，在稳定中再求发展，第二代移民才能做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所以，中文报纸上就出现了这样的招生广告，中国移民，包括亚洲移民开始试探着考政府工。就像是多年前很多移民考赌场发牌员一样。每过几年，移民中就会有一股潮流。
五月交上学费以后，学得很努力。每星期学一个晚上，回来复习做题。我看了一下她的作业，包括了英文会话、阅读与理解和简单的数学题，都是分数和四则运算之类的。数学是小学水平，应该没问题，但是大部分华人考生英文都不太好，所以就强记硬背，不停地做习题。这就是华人的强项，就是不怕吃苦，就是不怕无聊枯燥，尤其是五月，更是有耐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