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甫第一个顺着陡峭而不规整的土质阶梯下到漆黑的地下室,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似乎有几枚小石子,他一脚将它们踢开,又向后退了两步,空闲出的右手点亮挂在胸前的便携手电。来到九科近半个月时间,胥甫已经见识到太多超出他过往认知的一切,可当灯光抛洒在地面,眼前的场景仍然几乎将他惊呆。
今天是六月的第十四天,本应该在家享受周末闲暇时光的胥甫仍然不辞辛劳地来到办公室,他的住所离这儿有些距离,但九科对于资料外带的事宜有着严格规定,因此他不得不来到办公室处理手头越积越多的事务。胥甫不明白前辈究竟是从哪里得来消息,原本停滞不前的虚金币案件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一大早便张罗着要去抓捕犯人。本着有始有终的想法,他决定跟着前辈一同去往那个不知如何找到的,虚金币案件嫌疑人的据点。
与其说是据点,不如说那只是一座普通的别墅楼。房屋的主人名叫罗朋,仅从资料上来看是个倒霉的中年人,家庭危机、梦想幻灭、自杀未遂是他近十年来生活的缩影。他过去曾是一家小型设备生产工厂的老板,七年前因经营不善外加一些商业纠纷和官司,严重的财务危机迫使他不得不将公司转手。那之后的罗朋过了一段堕落的日子,甚至还因为跟债主发生肢体冲突而被拘留,妻子也在半年后因为无法忍受而离家出走。后来,稍稍振作的他数次试图东山再起,但最终都以破产结尾,又不得不过上四处躲债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再度归来的罗朋一改过往颓废的姿态,他不仅用相同的价格赎回了自己的公司,同时还不顾劝阻将公司规模短时间内扩大数倍。据底下员工的传言,罗朋似乎找到一座可靠的大山,不禁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同时还手握大量订单。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申罗并没有详细调查支持罗朋的企业,但根据已有资料来看,工厂接下来数月间的营业额的确暴涨。许多员工在那之后拿到了应得的奖金,罗朋也为自己在公司附近添置了一套价格不菲的别墅。
根据监控设备拍下的影像,罗朋在昨日返回家后便没有再出门,这无疑为抓捕创造了最佳条件。参与行动的人数并不多,除去申罗与胥甫外,还有三名从九科外守备军营中临时征招的三位精锐战士,他们常年跟随九科行动,能力与默契都无需置疑。
罗朋的别墅共有两层,内里装修风格出乎意料的简约,使用的家具也是普通货色,仿佛在经历了苦难生活后,他突然明白了节俭的必要。但是这一切与昂贵的别墅搭配,又显得古怪异常。五人分别搜查了别墅内所有角落却没能发现目标的身影,而床铺与沙发等家具的使用情况也更加异常。这些供人休憩的用具,似乎从未被使用过。
胥甫无意间在地下室发现的隐蔽洞口解开了谜团,原来就在别墅下方仍有一处隐藏空间存在。
隐藏空间入口处的线条痕迹很容易引起普通人的恐慌,它们的构造就仿佛是藉由某种尖锐利爪挖掘,而非由机器开凿。但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挖开坚硬的混凝土,并藉由同样的方式在被夯实的土壤中挖出一个数十平米如野兽洞穴般的空间?人类自然无法做到,或许一个接受改造的,巨大而畸形的机械蛮族可以。
在灯光照耀下,胥甫眼前闪耀着紫金色的光芒,让他的大脑也变得有些迷糊。他绝不是一个贪恋钱财的人,但眼前的场景却依旧让他呼吸困难。年轻的探员看到了一座又一座仿佛小山般的虚金币,其间还夹杂着许多珍贵的项链与宝石,甚至连角落里也散乱丢弃着由其他贵重金属制成的面具、瓶罐以及雕像。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此前被他踩在脚下,仿佛坚硬石子般的东西,正是一颗被尘土玷污的硕大蓝色宝石。
这个仿佛兽穴的地方隐藏着难以计量的财富,普通人只需要随手捞上一把,所能换到的钱财也足够他吃喝一生。
“嘶……他还为自己打造了一张虚金制作的床?”胥甫向前走了几步,在虚金币堆叠而成的小山后面,一座紫金色的双人大床被小心的放置在洞穴最里侧,上面同样铺满了虚金币。他伸手尝试着抬了抬,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丝毫。
就在胥甫依旧沉醉于震惊之中,身后突然响起枪械保险开启的短促响声,他急忙回头,眼角余光瞥见申罗正举起裂弹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前辈,你……”
话音未落,剧烈的枪响声在洞穴中回荡,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裂。胥甫右后方的黑暗中传来痛呼声,一道黑影从他身后掠过,蛮横的力量几乎将他撞倒。那道身影几乎在瞬间跨越整个洞穴,眨眼间已经爬上楼梯。
上方再次传来一连串枪响与呼喊声,又伴随着急促脚步再度归于平静。
“前辈,刚才那是……”胥甫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不确信自己是否在黑暗中出现错觉,那道身影与此前见过的所有异族均不相同,它毫无疑问有着人类的躯干,但头部似乎生有一对尖角,双手末端还长有野兽般的利爪。人类原本的黄色皮肤也变成了病态的淡灰色,其上似乎还长有少许爬行动物形状的鳞甲。甚至,他的痛呼声也不再与人类相同,而更像是类似野兽的嘶吼。
“大概就是罗朋吧,我不确定。”申罗摇摇头,不慌不忙地沿着土质台阶往地下室上方走去,“果然,他的身体情况似乎与卢遣相似。但是,监控中并不是这副模样。”
“前辈……我们不用去追吗?”
“我刚才开枪击中了嫌疑人的肺部,别小看上头那三位。他们要是抓不住人,就可以收拾收税回家去,省的在九科这边丢人现眼。”申罗说道。
从地下洞穴重新回到地下室,一道清晰的血迹沿楼梯向上方延伸,通过别墅的后门以及小区的围栏,直到远处的狭窄小巷。
罗朋半倚在幽暗小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引发的剧烈咳嗽让他嘴角沾满殷红的鲜血。子弹在他胸腔爆裂,肺部受到严重伤害的他已经无力再继续逃亡。他也知道,有两名军士绕到小巷前方堵截,后面也还有人在穷追不舍。
想起片刻前所经历的一切,生性胆小懦弱的他忍不住轻轻颤抖,头顶的尖角、双手的利爪,以及皮肤表面淡色的鳞片在一同缓缓消退。只在片刻间,他就从一头令人畏惧的怪物变回了正常的人类。
罗朋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他本想潜藏于阴影之中等待着最佳的逃跑世界,可就在那个男人进入洞穴的瞬间,野兽的意识就开始狂乱的咆哮。那种感觉,就仿佛瘦弱的羊羔立于雄师之前。他根本按耐不住本能,脑海中只想着如何远离那个男人。
生命的流逝让时间也变得异常缓慢,罗朋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那堪称悲剧的人生。几个月前,受尽挫折的他想要再次自寻死杀,是那个男人让他重获新生。他变得狂妄自大,早已忘记了在这社会中生存的守则。
沉重木门开关的吱呀声突然响起,侧后方一堵大门被缓缓开启,黑色身影将狼狈的羊羔笼罩。
那是一位衣着怪异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仿佛是中古世界人类的贵族的华服,左眼戴着淡金色单片眼镜,高挺的鼻梁下方是修建十分整齐的八字小胡子。男人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平视前方,淡漠的眼神仿佛没有将世间的一切放在眼里。
“我给过你机会,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男人说道,“废物果然还是废物。”
“救救我……”罗朋吐出一口血沫,模糊不清地嘟囔着,“求求您……”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愚蠢呢?还是运气太差?追捕你的人,甚至连我也不想随意招惹,那会带来很多麻烦。”男人摇摇头,“甚至,你还影响……算了,跟你这样的废物何必浪费口舌。”
“救救我……求求你,不管你要什么样的报酬……”罗朋继续哀求着,抬起手试图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从现在起,我们的契约中止。”男人他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一枚枚虚金币仿佛魔术般从他袖口滑落,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个就当作违约金送给你吧!”
“不……不要……”
“放心,你很快就会迎来解脱。”
罗朋已经没有机会再继续哀求,男人将手指放在他太阳穴的部位,轻轻戳了进去。
后来,据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军士报告,罗朋无力的瘫倒在地上,身边散落着几枚不知从何而来的虚金币。那是一条没有任何岔路的小巷,中间也并没有门窗。
“戈斯克……戈斯克……”
罗朋仿佛已经痴傻,嘴里不住念叨着无人能够理解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