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辅导员平日里同班委接触的机会更多,和普通学生几乎没什么大的交集。
连柏川自然也是鲜少在系里见到陈栩,只三天两头听见某某老师又在抱怨这孩子翘课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言语中虽有不满,但更多的是骄傲,能教出这样一个学生,换谁都骄傲。
他从这些老师口中知道了陈栩不少事迹,什么平时不做作业,临到交作业了,就熬上两个夜晚,随便做做,哪怕做得不甚满意,也比旁的学生做得好,天分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摄影老师是个光头。
陈栩大三上学期学摄影,第二次上课就送了摄影老师一顶假发,深得摄影老师的喜欢,到现在都还戴在头上不肯拿下来。
从此摄影老师到哪都会把陈栩夸到天上去。
艺术专业的老师其实不缺舌灿莲花的,他们人前倒是挺一本正经,人后就特别喜欢说学生的笑话,挤眉弄眼的,怕是表演系进修回来的。
连柏川每每听都觉得有趣,尤其听到他们谈起陈栩,更是一板一眼活灵活现,连柏川脸上的笑憋都憋不住。他没见过陈栩几次,算上在地铁里那次,一共也才不过三四面罢了,可陈栩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加上老师们的念叨,她在连柏川脑海里的形象反而鲜明了起来。
再见陈栩,是十二月初的深夜。
连柏川是被保安一通电话吵醒的,好在他最近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只披了件羽绒服就冲出了宿舍。
远远看见保安室灯火通明,不由得快走几步,从保安室的窗户边路过,看见一个背影,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耷拉着脑袋,保安站在旁边,手里拿个手电筒,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栩,你辅导员来了。”
陈栩闻言脊背一挺,转身,看到连柏川鸡窝似的头发,羽绒服里的睡衣和脚上那双棉拖,面目有些错愕,想来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狼狈。
“老……老师……”
陈栩喉间有些哽塞。如今的一幕,和那年多像。
那年她高三,在外地集训,中秋节前夕,培训机构给她们放了假回家过节,陈栩想家,买了最早一班火车,在深夜两点抵达老家。那晚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空空荡荡的火车站,褪了色的柱子在夜里显得格外萧索。
她攥着手机给父亲打电话,那一夜,二十五个电话没有一个接了。出租车司机送她回家,路上反复从后视镜里看她,她双手握拳,浑身的皮都绷紧了。
家门口堆积着还没来得及倒掉的垃圾,钥匙插不进锁孔,门铃没有声响,电话没人接。18岁的陈栩抱着行李箱蜷缩在门口,眼泪糊了满脸,安慰自己说,他们一定是不在家。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邻居拍醒的,父亲临近九点才趿拉着拖鞋出来倒垃圾,买早点。陈栩僵硬着脊背站在门口。
她所有的自我欺骗和等待,在父亲眼里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家里进了小偷换了钥匙,不过是夜里继母和弟弟睡不安稳,所以关了门铃和手机铃声。
父亲在那一刻变得陌生,他曾经摸着她的头说,还好有你,陪着爸爸。
他不再需要了。
陈栩彻底成了多余的存在。
在连柏川出现的那一刻,陈栩几乎崩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在晦暗的光线里,堆满了悲戚。
连柏川就像一盏灯,一个清道夫,在这一刻,点燃了陈栩心里的残烛,然后用抹布轻轻拭去了厚厚的灰尘。
陈栩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心里的苍凉都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