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原地的我和温先生对视无言,温先生看出我受伤后的记忆残缺。他静静的看着我并没有抢先说话,给予了我充分的时间来回想往昔发生的一幕幕。
我眼睛看着他说话时的神态,想在毫厘间锁定他是否有对我欺骗。面相的辨别测谎我本不擅长,但此刻我却诚惶诚恐的仔细观察他言语时的面部表情。将眼光投放在他脸上局部肌肉的僵持和松懈,表情的细腻转折...
并无任何编造谎言的端倪,这样我才放心下来。因此我浅薄的判断他并没有说谎。
“你们随行五人到达波利尼西亚群岛后,同当地部族“万神殿”进行交涉事宜,你们被痛快的拒绝了。”温先生接着说道。
是的,他讲的没错。我们一行五人,当代艺术家安文,雇佣兵雷博,科技学者慕惑伦,药剂师国外美女Cora,和我这个被公司冠以“拼命三郎”的科考专家。
公司的安排,从成员结构上来讲非常合理,团队一行人不同职业者可以在遇到危急时互相弥补合作,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发挥最大功效。话是这么讲没有错,可到达后发生的琐事让我觉得成员间的协作并不容易,所以我需要逐步确立我的核心以保证任务优质的完成。
“你想回忆你到波利尼西亚岛上的所有经过,但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好。端木先生,你的头部受到了撞击,这一点你应该有所察觉了吧。”温先生关切的看着我说。
我摸了摸头,似乎在后脑处有一些结痂的地方,摸到结痂的地方也有少许的肿胀。
“咝...啊!”
可能是触摸到了痛觉的神经,我瞬间把手移开了后脑位置。
“我需要你的回想,而你也急需我的治疗。我们这里虽然没有科技的帮扶,但治疗好你目前的情况,我还是有这个信心的。”温先生说道。“如果你觉得可行,我们就现在开始把你的记忆找回来,送佛送到西,我相信到时你会感激我们的搭救。”
我听后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毕竟以我现在残缺的记忆片段,根本不能完整的回想波利尼西亚岛上发生一切。
“好!温先生,那我先行谢过!”我也打定主意接受这神秘的治疗。
温先生走到神庙的讲坛旁,他缓步登上了旋转的小楼梯。从讲坛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摞沉甸甸的卷宗。接着他从讲坛低矮的回旋楼梯上又走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卷宗,另一只手托起散放的红棕色木椅。他把椅子放到了拱形顶透光下落的那个地方,椅子在光线的照耀下和打着聚光灯的舞台上无异。从天而降的布光,这好像舞台剧的布景,同整个神庙寂静的氛围显得更加清幽。
“端木先生...”温先生用手示意我走到光亮下的椅子坐下来。
我不再犹豫,走到聚光下的位置坐上了椅子。抬眼望去,这光线打在身上非常的舒服,阳光的温暖似乎让我产生了错觉,冥冥中就好像“神的旨意”让我来到这里。就连地面溅起的灰尘在光亮下也肆意的欢腾飞舞。
光圈外的黑暗与普照下的光明,明暗交界,温暖与微寒。这神庙内黑暗与光明的对比感格外强烈。
温先生打开了厚厚的卷宗,解开了锁住的牛角扣,一排排刺眼的银针呈现出来。纤细如线与修长微锥,不同规格不同长短。
我看出这古老卷宗是羊皮封面,上面的文字打眼望去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字体。我职业性的史论知识构架,让我联想到了这或许是“古针法”。相传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康复身体的古法针灸。
科技爆炸式的发展,也催生了制药行业如雨后春笋般猛进。2111年药物治疗的形式已经彻底丢弃了古法治疗。布满整个城市的一块块LED屏幕,人们随着大公司滚动播出的商业广告,习惯了这种或注射,或口服,或植入的药物治疗方式。几乎没有人再愿意尝试古法治疗的缓慢疗效。
科技药物这种对身体做“加法”的方式,我向来嗤之以鼻。但信息化爆炸的时代,我却拿不出证据证实一个人如果病重,停止科技药物的治疗,用“减法”的方式来激活人类强大的免疫力系统,进而得到康复的案例...
在现今的时代能看到针灸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更加让我疑惑的是,温先生作为曾经的科学泰斗,在《云顶时间》科学杂志里的那些成果报告,在我刚入职时看到每篇文章都觉得是在向传统发起挑战。这位把科技发展摆在首位的专家,怎么会熟练运用起古疗法了?
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我第一次崩塌了温先生“科学巨匠”的形象。
“可能稍后会有激烈的疼痛感,端木先生。如果你可以坚持下来,你会对很多事情有所悟。”温先生说话时眼里再次充满了坚毅的目光,这种目光很有力量,但也让我感到了他的些许偏执。
两根纤细的银针被温先生小心的捻起,接着轻旋的刺入我的穴位。
“本神!”温先生温和的说着。接着又捻起了两根银针,用同样的方式刺入我太阳穴周围的位置。只见温先生一针针的将位置准确拿捏。
“目窗,承光。”
“玉枕,上星。”
我一阵头痛感袭来,闭上眼开始出现了残影。温先生不断将针刺入我的头部,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我却更加小心的在听,可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声音还是混沌不清。
最后我听到了温先生讲出一声“脑空”后,我觉得我逐渐在丢失我的意识。就像挪威画家蒙克的《呐喊》一样,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神庙的烛光被生生地拉扯的巨长!
我浑身欲裂,痛的我想大声叫喊出来。但声音如鲠在喉,根本叫不出来!
对,我还有知觉,我的手在激烈的颤抖。突然一瞬间,从阴影的四个方向窜出来四个同样身着黑衣的人。他们用双手将我牢牢的抓紧,控制在了椅背上。我一刹那间觉得灵魂真的先我一步挤出了身体的躯壳。
终于我失去了意识,但脑子却还没有下台休息...
正当我内心寻求放弃时,大脑却比我要坚强,痛战胜了痛。脑中开始了意识崩塌的泥石流,我看到白色的沙滩、椰子树...
酋长狰狞的面具...
队员安文的笑容...
黑色齿轮的刺青...
篝火的喧腾...
烟火...
我倒地后跟着摔碎的护目镜片...
脑中在整合缺失的拼图,一点点的在拼凑“出事”那天的记忆底片!
回忆的幻灯片开始了放映,那天我们一行五人顺利到达了岛上。当地部族“万神殿”的小头目受酋长指示邀请我们到岛上的露天营地下榻。
这里的自然环境非常炫丽,他们这十年来也受到了科技浪潮的不小冲击。当地人并不懂得节制的使用科技,他们将新兴化肥催生剂“化学尘埃”不断的埋在了植被下。
这“化学尘埃”是一种强化型的化肥催涨剂,这东西导致椰子树疯狂的生长。椰子的个头也变得巨大!在这奇怪的拙长成长下,所有的植物看起来都很诡异。“万神殿”的小头目一路带着我们驾车前往岛中腹地,由于这里群岛交相呼应,我们需要赶一段车程才能到达酋长的住所——死火山下的宫殿。
我们一行人中,安文是年轻的艺术家,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直在拍照和录像。他说这样才能有全面的素材,好完成他的创新作品。据说他接到商业集团的邀请,为2111数字年庆典设计巨大的欢庆布景。
“快看!科技让这里的色彩炫目非凡!”安文兴奋的说着。
‘“是啊,色彩炫目。”此时的我保持着对陌生事物的警惕性,敷衍的回答他。
接下来车上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表演,安文大声的唱着枪炮玫瑰乐队的经典歌曲《Paradise City》。虽然这是已过百年的摇滚歌曲了,但对于他这种喜欢复古文化的艺术人士来说,还是比较能直接的宣泄着情感...
他激动的大声叫喊着:
“Take me down
To the paradise city
Where the grass is green
And the girls are pretty.“
可能是这首歌最能代表他此刻对未知的喜悦吧。我始终放不下紧绷的神经,毕竟我也不是一次同原住民打交道了。过往的经历告诉我越简单的事情越容易出现复杂的情况。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听着他的歌声都不自觉的低下头,报以会心一笑。心里似乎都在说着,可能艺术家的兴奋点与我们不同吧。
我们坐着欧罗巴大陆淘汰下来的氢动力汽车,氢动力已经被主流国家淘汰掉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靠水和电作为互换燃料的内燃机动力型汽车。
我们乘坐的这台越野车,已经被原住民改造的面目全非。车头的引擎盖已经做成了立体的部落图腾造型,我从后排望过去都能看到造型的高高突起。还没到驻地就感受到了这个部族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力量感,这台形象魁梧的越野车,在一路颠簸后,把我们带到了这死火山脚下的酋长宫殿。死火山虽不再喷发,但把住所设在这里,换做常人都会心有余悸,这酋长真的够狂野胆大了。
下车后我观察到这周围有“缀化”的树木,“缀化”这种畸形现象,显然是受到了外界药物刺激和当地的环境温度发生变异的反应,最终长成了扇形和鸡冠型带状体。大面积“缀化”的植物我也是头一次看见。
正当部族的人员帮我们搬运行李时,我走近观察了植物的叶子。一片叶子上竟然出现了两个颜色,一黄一绿,阴阳脸!这也是种奇怪的变异现象,我抬眼望向前面的一颗树也是此种情况。我拉进了一缕树枝放到近前,定睛一看,这些打眼望去的绿色叶子,边缘也开始了出现阴阳脸的迹象!我把眼界放宽,望向宫殿背靠的山地,我再度震惊,整片山头出现了或紫色绿色,或黄色红色的植被现象!令人费解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现象!
看来这里并不是远离城市的喧嚣,相反由于缺乏科学使用催化剂的常识,让这里变得莫名荒诞,受害颇深。
科技学者慕惑伦也观察到了这些反常现象,他带上手套,弯下腰抓了一小把树周围的土壤,接着熟练的倒入一个小型的干纸袋里。看到我在看他,他向我推了推眼镜。这个小举动绝不是搞科研的愚钝者能做到的,他富有情趣的对我说:“老梦,不折一片叶子留着当书签啊?”慕惑伦略带嘲讽的半开玩笑说道。
他知道我在公司时,办公室的桌子上常常有厚厚的古籍资料。在紫气球公司慕惑伦负责实验室化验和分析数据的工作,他常常拿我打趣。所以我也半开玩笑回了句:“不用了,稳妥的办完任务,我用工资的电子钞票来当书签。”
慕惑伦看我一心只有任务,他笑着说道:“你啊,真是公司的好帮手啊!回去你帮我修理下实验室的仪器,我正好放几天假好好喝几杯酒放松下。”
“你这个人...”正当我准备回敬他的玩笑话时,酋长的守卫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欢迎你们,远道的客人,酋长有请。”他们讲的波利尼西亚语我听得非常吃力,由于事先耳边佩戴了智能翻译器,耳边的传递略有延迟的逐句翻译着。
进入到宫殿内部,这俨然是一座被植被彻底覆盖的庭院楼宇,已经看不出墙体本有的颜色,葱葱郁郁的绿色映入眼睛。穿过了四座吊桥,我们到达了宫殿的中心。
“咚!”“咚!”两声沉闷的声响,未见其人,却先看到粗壮的盘腾手杖。
伴随着一句“Aloha”的问候,我们见到了酋长,深褐色的皮肤身材高大,一个身型超过两米的“巨人”!
“啊!”我惨叫了一声,温先生的针刺可能刺入到我的深层神经元,生生的把我从记忆里拉回到了现实。
他果断的拔出刺在后脑的长针,只见满地的污血!
我用手摸了摸脖颈流淌的温热血液,看到手里接近黑色的血迹,我感觉到我脑中受到撞击堵塞的地方,被刺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