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获得紫金草勋章的那个冬天,F地域建了一座很高的纪念碑,用质量很好的石材打造成了一个士兵的身影,他正单膝跪地,高举盾牌,他的身后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的身影正在化作白鸽。
这座气派的慰灵碑从12月开放后,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在碑前,总是摆放着象征高洁的菊花和象征思念的三色堇,花朵在严寒的风中摇摆。
从学校来到这里的电车费需要3乌尼瓦20莫塔,出租车则大概需要50乌尼瓦。尽管距离这样遥远,但我还是每隔两三天便一定要来一次,在慰灵碑前默默祈祷。
就算遥远,但依然是最重要的地方,因为我的战友在这里倒下,还有我那未能实现约定的,亲爱的她。对于我们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我永远、永远也无法遗忘。
那时候,我没能保护好任何人。
在刺耳的闹钟声中,我昏昏沉沉地醒了。
明明已经七点钟了,但还是这样困,对于低血糖来说,早晨真是痛苦啊。
但是今天就要开始着手去干了,我不能有丝毫懈怠。
这一次,保护不了别人的无力与悲伤,再也不可以重现了,我再也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了。
我这样暗自发誓。
昨天夜里,趁着无法入睡的时候,我稍稍补习了一下有关夏威夷的知识。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瓦胡岛,也就是檀香山,这里是最主要的城镇区,各种资源最为丰富,岛上的国际机场是唯一可以直飞群岛外的机场。这也就是说,入境夏威夷是一定要经过这里的。
但是住在檀香山的话,不免会与许多人碰过面,如果有人调查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出蛛丝马迹。所以,如果是我的话,肯定宁愿住在人流比较小的外岛,只有采购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才有可能来檀香山。而且就现在的物资供应水平来看,他倒也不用经常来。这样,他就能顺利实现隐藏自己的目的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考虑是关注各岛之间的交通状况,把守好要点进行布控。
想到这里,我就到附近的银行把手里的乌尼瓦全部兑成美元,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向檀香山国际机场驶去。在夏威夷,毕竟飞机才是各岛之间最主要的往来方式,租飞机可比租船要灵活一些。
虽说如此,我还是让陈中尉在主要的码头都派了人监视,但重点还是放在各岛的机场上。不管嫌疑人藏身何处,他总不能不吃不喝,而一旦他有所行动,我们就一定能抓到他的马脚。
我必须保证一次成功。倘若让他察觉了,深藏在哪里两年以上,警备区那边也会降低对此案的投入。警备队要管理全远东共管区近2亿人的军警事务,本就有些拙荆见肘,常常需要外援,比如说我这样的ATSD雇员。能出动最精干的“格拉斯戈莫夫”部队,说不定是唯一的机会了。
司机大叔把我拉到了国内航站楼的公交总站附近,计价器显示22美元。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盯着看了一会,没想到夏威夷的交通费用这么高,在家那边的话,这段距离估计只需同等金额的乌尼瓦就够了,按汇率换算只有3美元。虽说我平时也挥霍了不少钱财,但花在交通费上还是让人觉得心疼。
大呼着上当,我悻悻地下了车。
眼前的灰白色建筑,就是夏威夷机场的航站楼了。
出人意料的是,檀香山机场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壮观,至少没有中央警备区的国际机场那么大。白色的现代简约式建筑被大量花草树木包围着,像是公园一样,该说不愧是度假胜地吗?
不过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事务要紧。我挤进了人流嘈杂的航站楼,四处寻摸着。在安检处,旅客们排队等待着运输安全局的检查。不远处有几个身着便装的人形迹可疑地扫视着四周,其中最中间的那位我似乎有点眼熟。
“是你,陈中尉?”我走近他低声说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话说你们在这里也太显眼了,不怕被执法部门找麻烦吗?”
“关于这点,已经解释妥当了。我只是个等待老板的下属,又不会添什么麻烦。”
“可是,你们找到了吗?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摇了摇头,然后把墨镜摘下来,戴在我头上。
“哦——”
乍一看以为是普通的墨镜,其实是单向透光的镜片,而且改装了和乙种勤务服上一模一样的AI识别系统,通过数据链接入了指挥通信系统和后方数据库。我试着扫描了一下周围,果然没有任何结果。
看这样子,只能再等等了,耐心点说不定会有结果。
既然没有什么成果,我就离开了航站楼,漫无目的地走着。
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刑事调查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是需要时间和智慧的。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指望通过筛查捕捉到什么蛛丝马迹了。
忽然头上传来了螺旋桨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家小型涡桨飞机正离开机场,向北飞去。
话说,这飞机外壳为什么什么喷涂都没有?一般的飞机至少要喷上航空公司的名字吧。
“小哥,看你这么感兴趣,了解一下飞机租赁吧。”
正当我看得出神的时候,一个发传单的小伙子把一张传单塞给了我。
“乔治航空,夏威夷岛内私人航空租赁,7天24小时提供服务。使用我们舒适的派珀PA-31-350型飞机,我们提供岛内的飞机包机服务。”
私人航空租赁?这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服务,也可能是因为贫穷限制了我的思维。
传单上还写了地址,环礁湖道18号,邮政编码96819,电话808-834-2120,周一至周日营业时间8:00至18:00。
环礁湖道?那不是离这里不远吗?
我按着地图向前走着,下了高架路,在尽头右转,就是环礁湖道了。
沿着环礁湖道走着,人越来越少,毕竟这边都是私人航空租赁啊、飞行学校什么的。路的左边是几家租车公司,右边是围起来的机场场区,再向前走,道路就变成了一条沿海公路,右侧出现了建筑群,大都是货运公司、观光飞机公司之类的地方,这里人十分稀少。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根据我在战场上的经验,八成是什么不好的预感,我浑身都感到十分不自在。
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吧。
一般来说,这种特别丧心病狂的强奸杀人犯,既然背负了死罪大都破罐破摔,真的能称得上是亡命之徒。在我刚加入ATSD的那一年,临近警备区就有一个老资格的上士,因为对毒贩穷追不舍,被连捅了二十三刀。
想到这里,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
怎么办?这样的话,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家伙甩掉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搞不好就壮烈成仁了啊。
明明我才是被意外卷入事件的无辜者好不好。这次旅行也好,麻烦的任务也好,哪一个都不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啊。
我颤抖着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猛地蹬了一下地面,跑了起来。我拐入了马格南直升机公司旁边的小道。TransAir公司前面有一个停车场,我就索性躲在里面。
我躬下身子躲在车道旁边的一辆汽车后面,努力平抑着剧烈的呼吸,悄悄观察着。
果然!有人过来了!
我确实听见了有脚步声接近。怎么办?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没有武器啊,毕竟这是美国。啊啊啊啊早知道就不把那把西格绍尔放在房间里了,好不容易配枪给我,我是蠢吗?
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非拼一把不可了。
对方刚走到车前面时,我就大叫着扑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抓活的啊啊啊啊啊——”
我的怪叫显然把对方吓到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抱住了对方的腰,双臂也被我束缚着,动弹不得。
好家伙,竟然还是个女性。居然会给那种恋童癖当同伙,真是意料不到啊。
想到这里,我又气又恨。
我双手抓住她胸前两坨丰盈的肉,狠命地揉了一通。
“啊啊啊啊啊变态不要啊啊啊啊啊——”
听着她的惨叫我更肆意了。
“现在知道变态了?晚了!你帮的那个人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孩子,她们又去找谁诉说啊!”
“放开我啊啊啊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榛名啊!”
“啊?!”
我连忙松开她,后退了两步。
风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眶红了起来。
“呜呜我嫁不出去了啊啊啊,色狼——”
我赶紧以头抢地,跪在地上,深深低下了头。
“我什么都会做的,请务必原谅我。”
我从皮夹里掏出一张500乌尼瓦的纸币摆在我前面。
“你不要给我钱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我尝试把钱收回去,却又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不许收回去。我事先说好,这可不是有偿服务,这是给我的精神损失费!”
“没人说是有偿服务啊!”
她不满地捡起那张纸币,站起身子。
“啧,让你捡了便宜了。”
这就损失了500乌尼瓦,我可是亏大了好么!就算是去那种店,这些钱都能找个女中学生了。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毕竟是自己惹出的事情,也只能认栽了。
看了一眼衣冠不整的她,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打扰了!”
风子纯礼节性地嘟囔了一声,然后就安心地躺在了床上。
“给我找些喝的。”
“明白。”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拧开了盖子递给她。
正如各位所知,原本一帆风顺进行当中的调查活动中,我却失手捅了大篓子,对关系不错的异性好友进行了疯狂的骚扰……呃……猥亵。
为了赎罪,我只好对她言听计从,并且考虑到她的安全,以及她在挣扎时搞的衣服凌乱不堪这个事实,我只能叫出租车载她回了我的住所。
话说,这家伙的父亲可是第九警备区的榛名静一少将啊,是我惹不起的警备区首长啊。他还是前机动装甲兵团的参谋长,手握重兵,被他知道我对他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的话,绝对会被灭口的。
她尽情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皱着眉头看了看我。
“其实我以前一直都很敬佩小枫的,你很有趣,又很温柔,是那种很有情怀的人。极端分子清剿行动也好,ATSD高层密谋案也好,你都有杰出的功劳。我一直都认为你是那种模范式的人物,是一个英雄。没想到你也会抓住一切机会揩油。我那么信赖你,你却馋我的身子。”
“真的很抱歉!”
“没什么,只是该说是幻灭呢,还是怎样……”
“倒也不要对我有莫名的幻想啊,我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我也会想普通的男生会想的事情啊。”
“一般的男生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吧。”
“我错了,求你别说了。我也是有负罪感的啊。”
她掩着嘴笑了笑。
“好啦,不捉弄你了。其实我也有一直在跟踪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了。”
“诶?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那样唐突地走人了,我和小遥都很在意这件事,很好奇也很担心。最终商定的结果就是轮流跟踪你看看情况。今天就是我。”
幸好!幸亏不是那个女人来,不然我一定会羞愤得想要自杀的。我一定是把今年的幸运值都押在这里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寒颤。
“不过,也没什么可好奇的吧。你也是警备队关系者,应该清楚我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工作,这次也和往常一样而已。”我轻描淡写地糊弄了过去。
“哦。”
她看起来对回答不甚满意。
“这不是我和小遥想要的回答。”
“喂!干嘛要做这种麻烦的事情?”我禁不住吐槽,“好歹这任务也是有危险性的,而且高度保密,就算是处于职业精神,我也不能让你们两个冒险啊。”
“但如果我坚持呢?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辛苦啊,我也想做点什么,好歹我也是榛名家的长女啊。”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啊!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吧,但是作为交换,不许告诉秋叶。”
风子一脸不情愿地挂断了刚拨出的电话。
“你动作还真快啊,不要什么事情都告诉她好不好。”
“为什么啊?”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吗?假如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会让她冒这个不必要的风险吗?”
“担心她的安全吗?”
“我才没有!谁会担心她啦!那个女人做什么都和我完全无关好吧!”
“明明就有,能接受让我冒险,却不能接受让她冒险,这是什么感情还用我说吗?”
“我没有!话说,要不是被你抓了把柄,我也不愿意让你掺合进来啊。”
真是的,这家伙就一定要把我和秋叶扯上什么关系吗?真是个不好糊弄的家伙。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炼乳咖啡,喝了两口后,我便准备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听,不过我隐去了案子的一些细节。虽说这种重案犯也没什么隐私可言,也轮不到他起诉我,但是泄露过多办案的事情终究还是不太好。
“所以,你们当下的重点就是调查租赁飞机了?”
“是这样的,一方面,机场和港口还要继续派驻人力盯梢,卡好交通点,另一方面就是注意那些飞机租赁公司,上午我们碰面的地点就是几家航空租赁公司的所在地。”
“那还挺靠谱的啊。据我和小遥这几天游玩得到的消息,租赁飞机可以获得很多便捷的服务,没有安检,也不需要严格的身份证明,不会像商业航班那样被记录个人信息,如果搞个假身份什么的,应该超好糊弄吧。”
“诶,是这样的吗?”
“怎么样?这可是你个社恐家里蹲很难获得的消息吧。”
啧,这家伙越来越像秋叶了。
“暂且不论你的发言,我已经让警备队负责的同志盯紧直升机了。不管怎样,固定翼飞机终究还是需要跑道起降的,非经过机场不可。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我肯定尽量避免到人流量大的地方去。”
“这样会不会把战线拉得太长了?警备队那边人手有这么多吗?而且像夏威夷这种地方,就算是直升机也很繁忙的。”
“警备队那边派过来的可是‘格拉斯戈莫夫’部队第一特遣队,侦察能力绝对不用担心。现在最苦恼的事情是没有执法权,毕竟是境外啊。否则直接进数据库调入境数据,再找商家查记录不就好了,哪里需要这么费劲。并且我们也缺少技术大牛,如果有的话直接黑进数据库不就好了。可惜我认识最厉害的人是克莱因哈格,她是搞人工智能的。”
“但也不能每一架直升机都盯着吧,这不是很难缩小范围吗?有没有别的东西,一些特征数据什么的。”
“犯人的医疗数据我们都有,对了,还有税务局登记的指纹。”
“这个应该能用上吧。”
“这不是没法做数据比对吗?等等,你是说……去提取指纹?”
“没错,去那几家公司看看,说不定门把手上会有什么痕迹。那里人流量不多,指纹应该会好提取一些。”
“万一他戴着手套怎么办?”
“虽然也有可能在这大热天里戴手套,但是那不会很显眼吗?我觉得你应该试试。”
“好吧,说不定运气好呢。”
我给陈中尉发了消息,让他在各岛上布了几个暗哨,专门盯着来往的直升机。另外,趁着晚上的夜色去提取指纹,连夜送回共管区进行指纹比对。ATSD的生物特征应用部门在这方面上技术还是蛮成熟的,一切顺利的话,1小时就能出结果。
趁着这段空余时间,我拉着风子去附近的一家越南菜馆吃饭。她点了一盘春卷,我点了一碗鱼粉,两个人又点了鱼羹和咖喱蟹。她看起来心情尚可,白天那桩事情估摸着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呃,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我一面吸溜着鱼粉,一面奇怪地看着她。
“哪里怪了?”
“我们两个像这样,单独把小遥排除在外的话,就有点怪怪的,会有种负罪感。”
“嘛,毕竟我们两个聚在一起的时间,基本上都在讨论和那个女人有关的话题啊。”
“因为小遥很有趣啊。表面上一副高傲、好面子的样子,暗地里却很温柔,很会为其他人着想。”
“温柔先另当别论,有一说一那家伙在学生联合会干得还不错,当然给警备队惹得麻烦也不少,而且还和分队政委吵过架。”
也许是学生联合会职务的原因,也许是长相的原因,总之秋叶遥在我们学校的确属于很有名的那种人,有名到像我这种社交恐惧症的废物都听说过她,当然也不止一名失去头脑和理智的青春期笨蛋,对这女人产生过倾慕的感情。
不过,对我来说,把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一直都是一件非常大的难事,有的同班同学我几乎到了二年级的时候才真正认识。我一直没有意识到,那个有名的秋叶遥居然是我的同班同学。而秋叶遥本人对我来说是一个有点奇妙的存在,她的身影和嗓音仿佛像一个谜团,似乎触手可及,似乎又很遥远,像是辉夜姬一样。其实早在我进入高中的头一个月,我们两个人就搭过话了,并且交流得很开心,但我不敢去问名字——和普通人交流我就很恐惧了,何况是美少女呢?说实在的,我是有点害怕她的,根本不敢去接近她。相比于惹人怜爱的那种可爱,她更倾向于成熟之美,而这种美,对我来说就是极大的危险。
真正让我认识她,并且留下很深印象的是另一件事。那还是在一年级第二学期的野外见习之前。
那时候我刚加入ATSD不久,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加入的。我那时正处于入职训练期,挂着技术勤务二等兵的军衔。和警备队的普通士兵不同,ATSD的新人也是要参加某些任务的,并且已经在拿任务补贴了,但是我们从事的大都是一些边缘工作,譬如保障之类的。
四月的一个周末,我和真由理前辈正在大楼里值班,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打游戏,有任务时才需要出动而已。区防务值班室来了电话,说是风草海岸的一家收养孤儿的儿童福利设施出了事情,因为插座电路老化起火了。我们听了很紧张,立刻就和值班分队赶赴现场了。
火势并不大,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消防局的人已经基本控制了火势。但是听说一楼还有个孩子困在里面,大家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正当我们计划进行强攻,我开始穿防火服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插曲。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突然一脚踢开了建筑物的门,深吸一口气就冲了进去,现场的人都傻眼了。结果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她把孩子带了出来。两个人熏得一身黑,但是好在没什么危险。
等等,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啊。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我该不会认错人了吧。
“那不是学生联合会的秋叶遥吗?经常给警备队添麻烦的那个高中生。”
米哈罗维奇上士认出了她。
诶?什么?
秋叶遥?
这是我们班级的那个秋叶遥?
她看起来脏兮兮的,精致的面孔被黑灰染脏了。但是她看起来格外的满足,一直注视着她救出来的孩子。
我惊呆了。
转瞬间,三年过去了。在这三年间,牺牲的指战员在我眼前倒下,鲜血为我们开启了光明的前路,支撑着活着的人走过一个个困难。而如今一线打拼的光辉岁月已经远去了,再不会回来。曾有过居心不良的人,想过利用我们的故事,歪曲我们的牺牲。而我从F地域重伤而归的故事也曾流传一时。也许只有我还知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与伟大之类的形容词无缘。只是倒下的人,他们的希望、他们的梦想与志向还肩负在我的身上。我只能那样去做,为了应该担负的责任,为了并肩前进同伴的安危,这是唯一的选择。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本是无关人士,本可以什么都不去做,本可以不去冒险,本可以选择更轻松的道路,但是她最终选择了最危险的。
我知道,如果这次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选择冲在最前面的,一定会为了大家的幸福,去选择牺牲自己。
这样的结果,我不想要。
这种事情应该让我来的。
这个人明明是不折不扣的一根筋蠢货。
但也许……也是我心目中的,一个稍稍有点特别的,无冕的英雄。
“诶?所以说,小枫终于肯夸奖小遥了。”
“听了这么感人的事情,你的关注点怎么还这么奇怪?而且我才没夸奖她,实事求是而已啦,求你别擅自夹杂奇怪的感情。”
“嗯?我们两个难道不是小遥的真爱同盟吗?”
“别犯傻了你,谁对那个家伙有真爱了?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对她gachi恋吧。我对她一丁点想法都没有,她只要能把我当成人来看待,正常和我相处,我就谢天谢地、感激不尽了。”
“你这绝对就是傲娇嘛。”她轻轻抱怨着,“不过就算这样,你也改变了不少呢。换做以前的话,你绝对不会说这些话的。”
“是吗?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啊。”
“以前你可对人很冷漠的,像个机器一样。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总躲着别人,说话又不留情面,超伤人的。平时又很死板,也不怎么和别人交流,有种大叔的感觉。”
“……你不经意间说出的心里话也挺伤人的好么?我从小接受的思维方式,就是超级理性的,任何事情都是黑白分明。我很少有朋友,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根本把握不好距离。距离远了,别人会畏惧我,距离近了,又很容易被人讨厌。只不过我们两个阴差阳错变得熟悉了而已,换成别人,这刻板印象恐怕永远消除不掉吧。”
“不不不,现在的你可比以前要柔和的多了,比以前更温柔,更能照顾别人了,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变多了。”
“算了吧,这外在的刻板印象可是第一道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止步于此。”我摇了摇头,“对于一个人来说,大部分其他人都是无所谓的,喜怒哀乐,甚至生死,感情是不相通的。要理解并且接受自己不是一个重要的人,习惯这种事实,即使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大概这就是人的成熟吧,很无情,但也无奈。”
“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笑了笑,轻轻啜了一口桌上的茶。
“要不是现在毕业了,真应该给你演示一下啊。如果哪一天我生病了,缺席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得到。那些自己珍视的人,说不定事后还会一脸天真问我‘诶?你没来吗?’之类的问题。就算我哪一天遭受不幸,小命不保了,在战场上像是死掉的羊一样横尸荒野,说到底又会有多少人在意呢?亲人会伤心,可是他们还要继续生活,把我忘掉,其他人可能会吃了一惊,会被吓到,但也仅此而已。”
“怎么可能无关紧要呢?!”她生气地大吼了一声,“至少你对于我和小遥还是很重要的啊,是很珍重的人,是很特别的存在!”
“诶?啊……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好羞耻。
我紧紧捂住脸颊,不敢去看她。
珍重……特别……重要……
咕嘿嘿嘿,嘿嘿嘿——
这不是一发击沉了吗?我好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秋叶那边我不敢擅自下结论,但是风子说的话的确在我意料之外。
我从来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人物。对于家人来说,我还有一个妹妹,她长相可爱,性格又好,学习也优秀,各方面都比我这个废柴优秀的多。就算是亲如爱衣那样,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她也有许许多多感情深厚的其他挚友。我从来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存在,我只是机器上一颗普普通通的,甚至质量也算不上很好的齿轮,能取代我的零件有许多。
但此刻一想,仿佛又不是这样。
回顾过去的那些日子,我总是感到十分的不安。
我本来就不是外向的人,性格安安静静,不那么活泼开朗。就算是心里难受,也不会找人去说,担心倾倒苦水会给别人添麻烦。说到底,关系也没亲近到那个程度。我是那样笨拙的一个人,只会写文章却不会说话,不会与人交流。不仅把握不好距离,也把握不好话语的轻重,甚至也分辨不出真心与玩笑。我也曾渴望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能自在地与人说笑、玩闹,但事与愿违,我也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那时,刚刚开始执勤生活的我,见识了那么多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案件,知道这世界远不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的,在这表面下,隐藏着多少苦难和罪恶。与此同时,和心上人一波三折的矛盾,还有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敌视。既没有安全感,也沉重地让人难以喘息。我应当去相信谁?到底该怎样,才会被人喜爱?下一秒在等待我的是什么?每一刻、每一秒我都不能自在地生活。
支撑着我的,只有单纯而热烈的信念,这唯一的光芒,黑夜里唯一的烛火。这是我认定的道路,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前进的道路,是能和秋叶并驾齐驱的光明正道。
但如今,在这光明的路上,已经不是我孤单一人了,我不需要单打独斗了,我的确已经有了一些同行人,就算不是手牵手,但也是并肩前行,偶尔相视一笑。或许我依然是平凡的存在,并不闪光,也不唯一,但是在这正义的事业上,我有了伙伴与后盾,他们将会支持我的斗争。
不知为什么,竟有一丝幸福感洋溢着。
忽然,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中士同志,我们有结果了。我们锁定了马格南直升机公司,该公司门把手上有一枚指纹,肉眼比对和档案里类似。总部现在正在进行进一步的比对。”
“好,总部有消息了随时告诉我。现在密切关注该公司的直升机,闲杂人员都去盯着,有异常动向马上记录。”
我得意地朝风子笑了笑。
“怎么?有进展了?”
“没错,就如你所说。我们还需要等待最终结果,但是总算有个眉目了。我们就先回去吧。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再好好享受旅行。”
她冲我会心一笑。
天色已经暗了,考虑到治安状况未知,我不敢让风子独自一人回住处,又不能冒险露面给她们增加危险,无奈只能带她回了住处。
“我们谁先去洗澡啊。”
“还是我先去吧,毕竟小枫你的讲卫生水平……”
好家伙,原来是嫌弃我脏啊。
“说好,不许偷看啊。”
“你在想些什么呢?”
趁着风子去洗澡的间隙,我为案子的事做着打算。
总部已经短信告知我,指纹已经比对成功了,完全相符。那么我得计划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可以锁定这家公司了,也就是锁定了这家公司营运的直升机。但是还没法保证犯人每次都选择这家公司的飞机出行,这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调查重点在这里。并且要注意直升机飞跃各岛时间,注意飞行高度。
说不定软件无线电技术可以用一用。作为商业营运的飞机,无线电应答机肯定都有。那么我可以捕捉应答机信号,分析出飞行器类型、高度等实时信息,也就是ADS-B信号追踪,这样省去了许多人力。
考虑到条件所限,我让陈中尉准备了几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批电视棒——电视棒有信号接收器和调制解调芯片,并且到处都可以买得到,这样就省去了临时购买材料组装的麻烦。这就是硬件基础了,至于软件方面,ATSD总部那边一定有办法。
过了一个多小时,陈中尉就来到了我的住所,把六台电脑和电视棒交给我。
“这些东西大概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明天早上来取吧。然后就两个人一组投入工作,具体的事情我明天早上再和你说。”
“那就辛苦你了。”
“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过来,你们早点休息吧,中尉同志,从明天开始就要昼夜轮番工作了。”
待陈中尉走后,我便开始着手工作。
ATSD那边传了一个代码包给我,是一个基础应用平台。我将这个软件平台安装在电脑里,连上ATSD的全球数据分发系统,然后下载了软件包和驱动。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根据命令行返回的硬件类型与地址,编译安装信号接收解调程序,安装地图软件。
风子洗完澡出来了,她浑身只披了一条浴巾。
“小枫,你在干嘛啊。”
“明天开始,我们两个人一组,监视飞行数据,我现在还在配置设备。”
“好呀好呀,终于有我也能做的事情了。”
“不过非常辛苦哦,要昼夜轮班,随时注意消息。我设置了一个筛选名单,监测到异常动向会显示出来,需要你时刻注意。要是你身体顶不住了就直说,我向陈中尉那边要人。”
“哼,别小看榛名家长女的能力。”
“不错,勇气可嘉。我要是小看你也不会让你参与了。不过,秋叶那边怎么办?这几天就要扔下她不管了。”
“小枫你也太关心她了吧。没关系,你把我排到夜班就好了,我白天去陪小遥。”
“你那可是透支生命啊,不行。”
“我就知道,你对自己很照顾她这个事实没有意见。”
“原来是苏联笑话吗?!我当然有意见了,但是你的身体要紧啊。”
“放心好啦,我会量力而行的,实在顶不住了,那不还有你吗?”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
“风子,你还是早点休息吧,睡那张床就好。”
“那你呢?”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了,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就好。”
幸好这房间还有一个宽敞的沙发。
“这样不太好吧,让你睡沙发。”她犹豫着。
“没什么,特殊时期嘛,忍忍就好了。”
风子没再说什么,就上床了。
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完成了之后,已经接近零点了。我轻轻关上台灯,躺在了沙发上。
“小枫,小枫,你睡了吗?”
“原来你还没睡啊。”
“刚刚在看电视剧啊。话说,你现在还喜欢小遥吗?”
“啊?”
“你还喜欢她吗?”
“不是,这有点跳跃了吧,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题。都多大了还提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
“别找借口啊,简单说喜欢还是讨厌?”
“哪有这么二选一,非黑即白的选项啊。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最佳答案。”
“我有时候就觉得你俩很别扭,每次见面就对线,针锋相对,但有时又感觉你们的关系或许还不错。”
“我们两个的关系,还不是取决于她?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啊。高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设法弄清这一点。但还是不明白,就算是灵魂互换过也不明白。事实就是,我就是她的重点防范对象,自己的心情就算是让看门保安知道了,也不会让我知道。”
“可我只是想知道小枫是怎么想的,包括我们的未来。”
“我毫无想法,就算是有了什么想法也是无用功。因为没有人给我任何选项,我只被允许接受事实,我是个被决策者。”
“但我想知道你的真心。你不是很珍惜她吗?你对她说什么‘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分明就是在试探、在询问,希望她能否定这句话,希望她习惯性地拒绝这个要求。”
“……我困了,早点休息。”
风子发出了不甘心的呜咽声,还狠狠地踹了几下被子。
我撒了个小谎。
我的确有自己的期望,甚至还很贪心。这不言而喻地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所以它没有价值,不值一提。
反正,总有一天我也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的。
第二天一清早,陈中尉就来取设备了。
我将配置好的五台机器交给他。
“这五台机器,配备给五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个地区,昼夜轮班进行监视,人数自己安排。主要的任务就是看飞行速度和高度,一旦发现飞行器在非机场、非景点降落,马上记录好坐标告诉我。”
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准备工作。
昨天夜里,所有的设备都配置完了。需要做的只是用浏览器访问追踪服务。
浏览器地图上出现了一个个小箭头,我把鼠标移至箭头上,飞行器类型、应答机呼号和飞行高度显示了出来。
瓦胡岛是整个夏威夷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空中交通尤其繁忙,我一直不敢懈怠,生怕错过了什么,期间风子会送吃的给我。夜间则是反过来——风子盯着电脑,我去准备夜宵。
不过这种状况终究是持续不了很久,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风子就昏昏欲睡了,脸色十分糟糕。
“风子,你白天有休息过吗?”
“我担心小遥太寂寞了……”
“嘴上总说我,你不也是宠她到不像话吗?都熬了一整个通宵了怎么行?快去睡觉吧,这里暂且就交给我。”
“不行,这是我的任务,别小看我。”
“但你现在状态很糟糕啊。”
“没事的。”
正当我们争执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中士同志,莫洛凯岛执勤组报告,一架贝尔429型行踪不对劲,它在莫洛凯岛停留了二十分钟,在森林保护区疑似降落过。”
“准备好交通工具,马上出发。”
“好的,我们一会在基希港见面,我们租船走。”
“好,一会见。”
听到电话里的交谈,风子立刻来了精神。
“怎么样?有消息了?”
“嗯,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去现场。”
“现在吗?”
“趁着夜色坐船去,不打草惊蛇。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出结果了。”
我从抽屉里取出西格绍尔,取出白色纸盒装的手枪子弹,弹夹里压满点三五七口径的西格弹药,剩下的被我倒进弹药袋里。我们简单整理了一下装束,便急匆匆出了门。
马上,就是最终的行动了,一切都在今晚见分晓。
“怎么样,有信心吗?”
风子回给我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那帅气的表情与秋叶如出一辙。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我紧紧注视着前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