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世一年后。
春分后十五天的清明,梨花已落,兰西今年清明意外的没有落雨。太阳并不浓烈,起了风,昨晚的大雨稍歇,地上的泥土只看到发着薄薄的光的湿痕。远处养着珍珠的池塘,飘出几声鸟鸣,不断加深,兴许是飞近了。春的墓旁,是一茬一茬的草,一样无息声。
“这天没下雨,是春让的吧。”
春的一个友人诗织说道。诗织蹲下,把墓旁的杂草往两边拢了拢。
绿子也是春的好友,她手上捧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花还合拢着,外面包了一层暗色的牛皮纸。绿子把花放在了墓前。
起身,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晴的时候,我觉得那光太过刺眼,像啤酒在胃里鼓胀一样不好受。可是,天要是像现在一样暗下来,我倒是觉得安稳。记得死于阴天的她,最后看到的天空应该也是如此吧。
诗织整理好杂草后,从地上的帆布袋里拿出几根短短的白色蜡烛。扣动火机,把点燃的蜡烛插在了瓦灰色大理石的几孔洞里。她移了一小步,从露出的白纸里,握住一把香,借着烛火燃上。
诗织站起来后,回头转身,分出一半的香递给绿子。
“在想什么呢?”诗织看着绿子说道。
绿子伸出手,两手握住那把香。她弯腰拜了几拜,没有说话。
“她还是一样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去了那也是这个老样子……”
绿子拜完,把香递给诗织说道。
诗织把香握成一把,插到蜡烛前面的一个香炉里,香上的灰烬已经叠成大半竖了。
“等下过去看下春的爷爷奶奶吧,离我们停车的地方很近。”诗织拍了拍怔在那里的绿子,自己先向前走去。
“诗织,你知道她爷爷奶奶家在哪?”
“她以前不是说过嘛,就是那个祠堂旁边的屋。”
“哦……那要拎点什么过去吧,总不能第一次就空手去人家家里吧。”
“我买好了,就放在车的后备箱。这点礼数我还是知道的。”
诗织停下脚步,回头对绿子笑笑说道。
不远,俩人就走到了停车的地方。诗织打开后备箱,提了几大盒东西出来。
“你买了些什么?也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一起帮你准备一下。”绿子有点抱怨,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朋友。她拎起红色的袋子瞧了几眼,没有一点信息,实在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事啊,我最近也不忙,就自己做了主买了。下次一定和你商量。你那个应该是茶叶的礼盒,我手里是买的一些糕饼。”
诗织听了绿子的怨意,竟觉得有点好笑。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绿子还是那个绿子。想到这里,诗织笑了,连小小的鼻子都皱了起来。
绿子这时走在诗织的前面。
都说“一村一姓,无村无祠”,绿子面前是一座还挺大的祠堂,方正规整,屋顶分成了两层,中间的一层撑起高于四周。屋顶的飞檐雕的精细,还绘了彩,颜料虽有点剥落,但是颜色还是很深。
绿子从祠堂侧面走,老式的一间屋子门口摆着几张红色漆木的凳子,上面放了两个大的竹蒸笼晒着。墙角还拉了一根绳,上面挂着几块炊巾。
“春的爷爷奶奶,在家里吗?我们是春的朋友,今天顺便来看看你俩。”
诗织走到绿子前头,站门前往屋里喊了几句。门上还有个小筒,里面插了几根柳枝。
“嗯对,我们来看你们。”绿子应和了几句。
屋子里有点暗,但收拾得很是整洁。灶台旁做了好多个圆圆的清明粿,绿色的、棕色的、白色的,每一个都有按压的花纹,还都点了一个红色的圆心。桌上的绿色小格塑料篮里是洗好的青菜。
春的奶奶惠子听到有人喊,从里屋走了出来。
“你们是……”
“奶奶,我们是春的朋友,今天来看你。”诗织把手里的礼盒放到了一旁的小矮桌上。绿子也跟着放到上面。
“你们是春的朋友啊,春这孩子命不好,你们真是好孩子,春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她的福。”惠子头发已经很白了,眼睛眯着笑,缝里还是有点泪水。
惠子大概觉得有点失态,惠子头转过去,正好看到这些礼盒。
“你们来就来,又不要带东西,这么多,我们老人又吃不下,都浪费了。”惠子朝还站在门口的绿子和诗织说道。
“没什么东西,就一点茶叶和糕点,对了,春的爷爷呢?”诗织像想起了什么。
“他还会做什么好事,今天这种日子,都还抱着那个不知道杯底都积了多厚的茶垢的搪瓷杯,一大早又去茶馆喝茶了呗。家里千事万事不管,像个祠堂的雕像一样。你这茶叶买的倒正合他心意呢。”
惠子不开心撇撇嘴,往门口走了几步,朝前面转角的茶馆指了指。
“我年纪真的大了,说这么久,你俩还站外面呢,快进来,快进来。”惠子大概是开心,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绿子和诗织跟着惠子往里屋走去。
“你俩先坐着,我给你们泡茶去,你们喝不喝茶叶啊?”惠子拉开抽屉,拿出一袋一次性杯子,从里面拿出两个摆在桌上。
“没事的,奶奶,我还不是很渴,你就别忙活了。”诗织站起身走到惠子旁边。
“对,我们就是看下你,待会就走的。”绿子也走过去,让奶奶坐下。
“你们真的是好孩子,不喝茶在怎么行,那给你们倒点开水吧。”惠子起身去拿嵌在墙壁里的玻璃架上的热水壶。
“那麻烦奶奶了。”诗织和绿子就不再阻拦了,坐下了。
“哦对对对,今天清明节,怎么能不吃清明粿,我给你们拿几个去,都是今天做的,现在还有点热乎的。”惠子倒完开水,又去厨房的碗架上拿了一个大碗,放了几个清明粿进去。
“这个绿的是甜的,里面有黑芝麻和糖。那个粽的是咸的,里面是猪肉。这个白的是,雪菜笋丁的,我放了一点朝天椒,有点辣的。”惠子给绿子和诗织介绍了一通。
“奶奶,你也坐下,别忙了,我们自己会吃的。”诗织吹了吹开水,像话家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
“奶奶,好久都没吃清明粿了,我们年轻人也不会做,店里买的都是青团,好吃是好吃,还是差点东西。”绿子拿起一块清明粿往嘴里咬。
“那你们多吃一点,你们年轻人不会做正常,连和纱也不会做,清明粿,每年做少了怕不够吃,做多了又怕浪费。你们来了就正好了。”惠子笑的脸像菊花一样展开,眼里都是柔和。
看她们就像看到春一样。
春小时候每次清明节还没到就嚷着要吃清明粿。春那孩子真是从小就乖巧,每年清明节都帮忙我做,现在年级大了我也做不动了。
惠子坐了一会,起身走到房间里去。出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个饼干铁皮盒。
“这个是酥饼,馅是猪肉咸菜的,壳上有撒了黑芝麻的是辣的。你们吃吃看,这礼拜藤木去充电话费的时候顺路买的。”惠子把盖子打开后,解开了里面袋子的活结,把饼干盒往她俩面前推了推。
“奶奶,你也太客气了。这一天都不用吃饭了。”诗织笑着说道。
“你们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等下也到饭点了。”惠子看着坐自己旁边的绿子说道。
“不用了,我们吃完就走。你就别麻烦啦。”绿子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客气干嘛,你俩聊聊天,我嘛,也不知道你们要来,也没去买菜,就随便炒几个粗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你们到里头去看电视也行。隔壁家有WiFi装起来,好像是6个8,你们可以连下,但信号不太好。”惠子把房间的钥匙转了几圈,让她俩进去。
绿子和诗织看到门口的拖鞋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拖鞋。
“直接走进去就好,没这么干净。”惠子把俩人轻轻推进去,关了门,怕油烟窜过去。
“好孩子,出来吃饭了。”惠子敲敲门,头从门里探进来。
“好的,奶奶。”俩人和道。
俩人走出来后,奶奶已经不在堂前了。
桌上摆了5盘菜,中间放的是酱油色的肉圆,肉圆是淀粉、肉粒、萝卜和豆腐为主料,捏成圆球蒸熟。靠近绿子站的地方是一盘叠成小山的粉丝炒鸡蛋,粉丝看起来油亮亮的,明黄的鸡蛋碎看起来炒的很嫩。旁边是一盘辣椒炒肉,肉片看起来不肥不瘦,绿色的辣椒上好像还放了几勺豆瓣酱。
再旁边是一盘红烧鸡块,鸡块还升着热腾腾的气,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几片香菇,一眼看去都是一大盘满满的鸡肉块。最里面对着堂前那个已经不会走了的钟的是一盘炒青菜,青菜应该就是刚才进门时候看到的那篮。
惠子和藤木进来了,藤木手里果真抱着那个搪瓷杯。惠子手里多了一大瓶雪碧和橙汁,嘴里好像嘟囔着什么,脸上看起来不太开心。走近后,看到绿子和诗织又堆起了满脸笑意。
藤木把杯子往小桌上一放,拿了个大碗就去锅里铲饭。
“你们先喝点饮料再去吃饭吧,饭都是锅里烧的,有锅巴,春在的时候我都没用过电饭煲烧。她爱吃焦的饭。”惠子把饮料往俩人面前一竖,笑着问要喝哪种。
四个人谈着春,脸上都是浮着笑容。绿子和诗织也从两个老人口中,知道了春小时候干的一些不机智的蠢事。大家都在调侃着春,好像春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们,春现在就坐在她们旁边,低着头,眼睛左瞥右瞥,一下一下的,好像四处张望看哪个地缝可以塞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