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前,西侧平台尽头。
这里因为和大门距离比较远,所以课间在这里活动的学生向来很少。但是现在却有很多人,要么三个两个,要么三五成群,散布在四周。
有的靠在楼墙上,有的倚在平台栏杆上,还有的站在空地上。这些小群体零零星星地分散着,彼此之间没有交流,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隐隐形成了一个圆圈。
圆圈的中心位置,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花布纨,女的是蒋文。
平台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挡视线,花布纨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人。有的人是早就在这里的,有的人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
花布纨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家伙,也不至于被他们影响了心情,但是现在他却十分紧张,因为面前站着一个让他非常在意的女生。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梦中的女神究竟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蒋文刚转过来面对他的时候,脸上还是微笑,不过这微笑渐渐隐去,最后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看到她的神情,原本就紧张的花布纨感觉压力更大了,他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想说什么?”
蒋文朱唇轻启,此时此刻,不仅花布纨有些紧张,周围的人也一齐竖起了耳朵,只听她字正腔圆,慢条斯理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花布纨怔了怔,才满是疑惑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蒋文将那三个字又说了一遍,跟着说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谢谢你的欣赏。”
花布纨仿佛听到一声闷雷在心中炸响,炸得他耳鼓轰鸣。我……这是……被拒绝了吗?
可问题是,我还没有告白呢?我一直只是默默地单相思啊,我和你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啊。你虽然是个女神,也不能太自恋啊,对没有告白的人进行拒绝,是不是太失礼和狂妄了啊。
花布纨感觉自己的胸口好闷,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堵在那里。这是他从不曾想象过的情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追你了?干吗突然说这样的话?”
蒋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粉色的东西,众人细看,原来是折叠好的信纸。这种花里胡哨的信纸,校园外的文化用品商店就有的卖。在这个电纸媒介普及的时代,印有可爱图案的彩色信纸别有一番情调,这种情调绝不是电子产品可以代替的,所以年轻人十分欢迎。
蒋文不冷不热地说:“是吗?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好了?”说着,将那块叠好的信纸随便一丢,留下一个轻蔑鄙夷的眼神,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那神情和举动,就好像在说“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窝囊废”。
花布纨有点蒙,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终结的爱情而难过,还是在为了莫名奇妙的事情而疑惑。
虽然心情很糟糕,思绪也很混乱,花布纨却没有乱了阵脚,很快就回过神,决定先看看那块叠好的信纸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然而,信纸刚落地的时候,离着较近的一个男生便抢前几步,将它捡了起来,麻利地打开了。
那男生一打开信纸,便迫不及待地大声朗读:“致蒋文:我心爱的、钟爱的、挚爱的女神。哇哈哈哈……”
那男生刻意拖着长音,只读了一句,便大声怪笑起来。周围的人听到信中内容,无不放声大笑,一齐朝着花布纨投去嘲弄的目光。
蒋文是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不仅同班男生喜欢她,其他班级、其他学年都有男生喜欢她。
得知花布纨向蒋文告白被拒,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呢。
被大家这样嘲笑,换了别人肯定是又慌张又窘迫,但是花布纨却面不红心不跳,扫了众人一眼,又冷冷地盯着那个读信的男生。
牛吉利。
花布纨从没有出言调侃过别人的名字,一来他觉得这样不地道,取恶意绰号、乱改或者取笑别人的名字,都是道德低下的行为,二来他自己的名字也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在心里,他还是觉得在二十四世纪这个文盲为零的时代,牛吉利是一个很low的名字。
这小子痞里痞气,有些霸道,在学校里时常欺负别人,大家都怕他烦他,没听说有谁喜欢他,很多男生私底下都叫他牛子。
牛吉利笑了几声,看看周围的人也在笑,十分满意,又赶紧往下读:“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被你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了。哈哈哈。我是那么的喜欢你,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哈哈哈,哎哟我槽,肉麻死了。这些天,我总是思念……”
周围的人都在听,都在笑,有的人笑得不顾形象,有的人微笑无声,虽然笑的程度不一样,却都在不约而同地看着花布纨。甚至有人原本站在他后方,这时候也特意绕到前面,来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牛吉利念得正来劲,突然,就在两句话之间,前声刚落后声未起的空隙,一个响亮的声音陡地插进:“是你写的吧?”
说话的人,正是花布纨。
牛吉利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笑。
花布纨再次问道:“是你写的吧?”
牛吉利嘿嘿冷笑一声,说道:“有意思,被女生拒绝之后,觉得没脸了是吗?妈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事。你小子告白不成功,觉得没脸,就往别人身上推,真是个没蛋的……”
花布纨不等他说完,忽然用十分有力的声音说道:“文笔这么垃圾,一看就是你写的。我要写情书,才不会像小学生一样。”
“你他妈得……”牛吉利本来还是满脸轻蔑,听到这样的话,似是被扎到痛处,脸一下子涨红,整个人都要炸了。
牛吉利旁边一男生冷笑着说:“花布纨,你要脸不要,敢做不敢当吗?”
花布纨冷哼一声,丢给对方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便走。
牛吉利的眼睛瞪得跟牛一样,肩膀上下起伏,显然是被花布纨惹怒了,他忽然握紧拳头,朝花布纨的背影冲去。
花布纨听到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行进中身转90度,侧对来人,头转180度,直视对方,正好看见牛吉利的拳头。
花布纨两脚前后分开,身体微仰,躲开拳头,跟着再转身90度,顺势挥出左拳,狠狠打中对方的鼻子。
在几个围观女生的惊呼声中,牛吉利捂着脸倒下。
花布纨停也不停,飞奔向教学楼大门,快步回到教室。
“蒋文!”跨进门的那一刻,花布纨用急迫的声音喊出蒋文的名字。
对方已经在座位上了,正握着电子钢笔往电纸笔记本上写字,听到他的喊声,便回头望来。
她先是因为有人急迫地呼喊自己的名字而惊讶,随即,在看清对方之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便浮现出轻蔑和不屑的神情,明眸清冷,直视着花布纨。
花布纨的心悬在半空,看到对方的表情之后,他很焦急,他不想让蒋文讨厌自己,连忙叫道:“你误会我了,那个不是我写的。”
偏偏就在他喊话的一瞬间,上课的音乐铃也响了起来。铃声音量太大,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蒋文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眼皮向下一抹,不再看他,转回身去,又将注意力放在笔记本上。
其他人则因为没有听清他喊了些什么,面露疑惑之色。
看到蒋文和那些人的反应,花布纨立刻明白,自己的声音被铃声给盖住了,他心里更着急,准备等铃声过后再说。
这件事情,一定要解释清楚!
“在教室里大呼小叫的干什么!”然而,铃声落下后,没等花布纨再说话,讲台上的一个中年男人便朝着他发出一声严厉的呵斥。
花布纨一看,原来是学年组长、数学老师于大海。这位于老师偶尔会提前来到教室,偏偏这一次被自己赶上了。
此时的花布纨心里着急,情绪有些激动,一心只想和蒋文解释清楚,没心情应付老师,于是脱口叫道:“刚才还没有上课。”
这话是不错,他喊出蒋文名字的时候,音乐铃还没响,就算响了,这还只是预备铃,第二遍铃没响,就不算上课。通常情况,下课期间学生在教室里大声嚷嚷,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如此快速、如此语气生硬的回答,说者无心,听者可就大大地有意了。
于大海勃然大怒,他性格张扬爱面子,当上学年组长之后,又多了一身官僚气,哪受得了学生顶嘴,当即喝道:“还敢狡辩!你给我出去!到门口站着!”
这时,课间出去的学生们陆续走回教室,从花布纨身旁经过,看到他挨训,便有人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一个男生准备进门,却没有从花布纨身边走过,而是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伸出手,一把将他推到旁边,厌恶地说:“别挡道。”
花布纨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扶墙,才免于摔倒,情状有些狼狈。
“哈哈……”有些学生笑了起来。
花布纨脸上发烫,握起拳头,想要找那个男生算账,却瞧见于大海正在朝自己怒目而视,眼中颇有威胁恐吓之意。
他知道,如果自己动手打人,于大海肯定更有理由收拾自己,他很愤怒,但此情此境却无可奈何,只好先将火头压住。
“他怎么了?刚才跑进来就朝着蒋文大吼大叫,好像要吃人似的。发生了什么?”课间没出去的学生不知道事情经过,于是有人向附近刚刚坐好的人发起询问。
“哼,还能怎么了?追人家小姑娘没成功,就朝人家发火,恼羞成怒了呗。”回答的这个人,并没有瞧见花布纨是如何对蒋文喊叫的,但是他却认定了花布纨是在向蒋文发火。
“什么?这么恶心!”
“可不是嘛,追女人不成就反过来找事,这样的男人最垃圾。”
旁边一个同学插口说:“哎,好像这里面还有内情,他说那封情书不是他写的。”
“哼,他说不是就不是啊。他没事就盯着人家蒋文看,你又不是没见过。”
学生们的议论声很嘈杂,有些内容传入花布纨的耳朵,像千百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
于大海看着面红耳赤的花布纨,冷冷地说:“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出去靠墙罚站!”
“嘿嘿……”“哈哈……”教室里响起同学们的嘲笑声,还有人嘀嘀咕咕地出言讥讽,纪律一时间混乱起来。
于大海只是看着花布纨,并未制止。
花布纨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跟老师叫板,尤其是跟这个于大海叫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会越来越糟。他压住怒火,转身出门,靠墙而立。
“嘿嘿,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那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吗?”阴阳怪气的讥笑声在走廊响起,原来是牛吉利和两个男生经过。此时,牛吉利还在揉着鼻子,说话的是之前替他嘲笑花布纨的人,名叫李型。
花布纨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
那三人眼中闪出狡猾的目光,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继续朝这边走来。他们和花布纨不是一个班的,回教室要从这里经过。
走廊很宽,花布纨站在靠近教室这一侧,偏南,那三人本来是贴着靠近外窗的一侧,偏北,这时却故意往花布纨这边挪动一段距离。如此走下去,就会贴着花布纨的身前经过。
一种危险的感觉在花布纨心中升起,这三个混蛋虽然没有摆出打人的架势,但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花布纨知道,只要他们一近身,限制住自己的活动范围,肯定会下黑手。
学校里有校规,打架是要受到惩罚的,先动手的负主要责任,严重的甚至会记过,凡是希望顺顺利利读完高中升上大学的人,都不愿承受这样的处罚。
但是牛吉利三个人肯定不怕这样的惩罚,因为他们是痞子,压根不在乎未来的学业会怎样。
对方越来越近了,先动手,可能受罚,不动手,可能挨揍。他们当然也明白这些利害关系,掐准了花布纨不敢先动手的心理,一个个面露坏笑,一边走近,一边斜过眼珠瞥向花布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