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刚刚送完赵国最尊贵的客人,又迎来一位神秘的贵客。
李牧书房只留一位掌灯,其余下人一并退下。
“他们今日算计李家小姐之卑鄙手段来日会加倍用在将军身上,将军百战百胜,连最狡猾的单于都能打退,何必作茧自缚,被一群乌合之众纠缠,秦国广袤的西北大地才配得上将军的雄才大志。“来人深夜到访,正襟危坐,说话不急不缓,清隽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老夫呈上金印,不是拿出老夫的诚意,这是秦国的诚意。”
“看来山东六国说的没错,吕相在秦国一手遮天”
这话说的未免太具攻击性,若是其他位高权重的臣子定是怒李牧不识好歹,吕不韦却很少见愠色,仍是温和道:“不韦曾在邯郸经商,深知不是所有怀揣重金之人都识得好货,暴殄天物之事见的太多,现在想起还痛心疾首,老夫不愿再看见类似的事发生。”吕不韦轻轻的呡了一口茶,接着说“老夫的手期盼能为秦国添砖加瓦,一手遮天,谬误。”
“为国之心李牧亦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吕相请回”李牧毫不犹豫。
吕不韦想不到年轻的将才如此硬气,只好暂时作罢,毕竟今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微微颔首,合上了那个装有金印紫绶的黑盒子。金制的印章串着一条紫色的绶带,尊贵无比,那可是一国丞相的身份象征,上面赫然写着上佐帝王,调和阴阳,秦官相邦,授吕不韦。
“将军真的愿将小妹许给公子迁?”
“吕相过问此事不觉欠妥?天色不早了吕相还是请回”
“李将军,老夫受故人所托护李穗周全,此事无关国事,一介女儿家若不慎卷入残酷的政治搏斗将毫无还手之力,老夫绝不会坐视不管!”吕不韦毫无之前商榷的语气,此时俨然换了一个人,“赵王赐婚之举表面上看似与将军言和,实则意图牵制整个李家,将鹿希的女儿送进宫无异于将肉送至刀俎,将军是不是也从未当她是李家人,所以无视她的生死”
李牧闻言脸色一变,霍然站起与吕相怒目相对。他从未把妹妹当外人更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跟前提及与妹妹身世相关的半点事。
“这位前辈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意图挑拨我们兄妹关系”
“小穗儿?你怎么来了?”
“被眼前这位老伯诈出来的”
吕不韦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他早在窗格上看见了李穗偷偷摸摸的影子,故意激怒李牧,又将李穗引出来,毕竟此事李穗才是当事人。
吕不韦一听,爽朗笑道:“这就是要纳进宫的李家大小姐?可惜喽,宫里可不比李府,扒窗户是要……。”吕不韦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李穗嘴巴撅的老高,跑到哥哥身前对着他叽里咕噜的耳语。
李牧脸色还是不好看,吕不韦是秦国相邦,他不会无缘无故帮自己的妹妹。
吕不韦又说:“我与你母亲是旧相识,你哥哥知道。”李穗长大嘴巴一副你居然能听见我说话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吕相自行作别,消失在黑夜中。
以前不与李府来往的达官贵族近日揣着层次不穷的大小理由拜访李府,狄云忙的团团转,生怕怠慢了某位贵客。李穗出奇的安静,直到月西神秘兮兮的跑来告诉她太子嘉向赵王求情别将李穗嫁给公子迁,李穗听后惊得一口水喷出来“完了,完了,太子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穗总结出一条不断被证实又还会被证实的神奇定律—凡事太子嘉参与则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李穗立马吩咐月西准备一下从府里溜出去,月西大是为难,自从上次两人偷偷出去,狄云已经加紧了看护,府上的狗洞都被堵上了。李穗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突然捂嘴偷笑,拉近月西对着她小声叮嘱一阵,月西一听猛摇头再一听头摇的更猛,最后还是被李穗推搡着出门了。
太子嘉不是坏人,至少在治国治民方面与李牧政见一致。李穗因为幼时生长在草原,无拘束惯了与中原女子格格不入,自小被邯郸贵族所孤立,李穗也不爱跟那些装腔作势的小姐公子玩儿,独来独往乐得自在。因为李牧的缘故,太子嘉和李穗照面的次数较多,走在大街上别人可能认不出那位大大咧咧的女子是李府小姐,太子嘉坐在高高的马车上听声音便能认出。若是邯郸其他女子定是为此而欣喜,李穗却仍然把太子嘉当成普通人一样,不刻意回避也从不示好。太子是什么人物哪能忍得了此等待遇,开始还能认为李穗和她那哥哥一样,一家子愣头青不知人情寒暄,久了便不愿再理李穗,不想他不理便不理,李穗索性也当作没看见。太子嘉又气又更生兴趣,反而越发主动的与李穗搭讪。
这次他为父王求情别将李穗嫁给公子迁,自认为心意表明,李穗不会再无动于衷,一身锦衣华服的太子嘉焦急的在宫外的私宅等候李穗,已差人两次送出口信,她为何还是迟迟不来?直到等到公子迁择日迎娶李穗的消息,太子嘉的愤怒难以遏制,发了疯一样砸碎了府上所有的宝贵玉器。
邯郸城的流言更是掀至高潮,李牧的妹妹要嫁给公子迁已经够匪夷所思,太子嘉又去阻止,这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人们纷纷猜测在赵王心里是嫡出的太子嘉重要?还是宠妃生的公子迁重要?
关于李穗的妖媚谣言更是离奇,狐妖再世,美人离间计,李府上下为此愤懑不平,李穗溜出去听到了这话反而兴致勃勃的加入群聊。先是信誓旦旦的说这世上的确有狐妖,叙说自己舅舅家的外甥的表哥的兄弟的朋友被狐妖缠上猝然死去没了心肝,后又惊恐万分:“若说狐妖坏话她听见了会不会挖了人心还带走你,你又或你你你的舌头?”见到对面的人被自己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李穗在路边狂笑不止,月西嗔道:“没心肺的!”
半个月之后,临到婚嫁当天,狄云忧心忡忡:“太子嘉求情不成,反倒害了小穗儿”她看着丈夫犹豫道,“真的进宫?”
李牧没有回答狄云,只是略微点头。公子迁为首的銮仪卫队簇拥着红缎围成的八台彩轿来到李府门口接亲,赵葱统领的步军领队在前面清理道路,每台彩轿的周围都跟着六名举止不俗的女侍官,彩轿的后面是郭开率领的护卫队领军,这些人亦穿着红衣飘带的吉服,长长的红色队伍望不到边际,引的邯郸城百姓夹道观看。最让邯郸女子心驰神往的还是骑着高大马匹走在最前列的公子迁,红袍紫襟上那张继承母亲美好姿容的冠玉之颜噙着风流韵致的笑,他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就迎来邯郸女子的惊呼。真可笑,王子婚礼当天在人群中与人眉目传情不仅无人诘问,反而引来无数欢呼,将要入宫的新娘还在闺中便引来骂声一片。
公子迁今日爱上了迎亲,他本来不怎么高兴的脸上眉欢眼笑,心想以后一定要多成婚几次,以后的迎亲队伍一定要比这次如何浩大,如何奢华,如何引人注目!以至于轿停在李府面前他还意犹未尽。
八台大轿前的每六名女侍官走出一名领事跟着公子迁鱼贯而入,女侍官入闺房时狄云还在给李穗殷殷叮嘱,别看姑嫂平时关系不好,此时不舍之情都化作眼中亮闪闪的泪花。一位领事皮笑肉不笑道:”大婚之日,莫误吉时“狄云听罢不得不放开李穗的手,听完女官进行多道宫序讲解尤其是阐明繁冗复杂的宫廷礼节后才将新娘送出来,鼓乐齐鸣,锣鼓震天,新娘子在簇拥中缓缓走出来。
她曾驻足观看过别人婚礼,也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如何,今日她也大婚了呢,与她想的有些不一样......李穗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就连此时的叹气也是笑着一嗨,不想她轻轻一耸肩却引来周围一个女侍官的‘提醒’,感受到红缎提花被拉紧,李穗堵气的也拉一把提花,对着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当我是牵线木偶呢??“女侍官大概没想到她会这样,怕外人看出来再没其他动作。
接亲的红色浪潮在响声震天的锣鼓鞭炮声中翻涌前行。护卫队不知何时换了一批人马,队伍在赵国宗庙前停下,这并不是举行婚典的地方,众人疑虑,来不及多想马不停蹄的跟着队伍龙头进去,一得空就找地方歇脚。
“本官受君上之托问先知,探凶吉,诸位安静”说话的人是赵国御用占卜师。
纳吉此等问卦之事不应该在婚典之前吗?天气炎热,拥挤的迎亲队伍沸腾起来。
“诸位对君上命令有何疑虑啊?”
能迎亲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之人,立马屏住呼吸,庙堂终于安静下来。
殊不知这是宠臣郭开的计谋:“若君上担心日后太子嘉因李家小姐与公子迁生芥蒂,不如在大婚之日起卦一探凶吉。众人皆可作证,吉则纳,凶则退。”
赵王没想到太子嘉竟会对李家小姐有意,在得知此事后他不可能将李穗许给太子嘉,亦不愿让赵迁纳李家小姐为妃,更不会轻易收回成命。正进退两难之时,郭开出了这样一个自认为‘万无一失’实则‘差强人意’的主意。
这不合规矩,赵国宗室重臣脸色不太高兴,但没人愿意出头,任由着卜师起卦。
“敬就诸位众神明、众仙佛之尊灵,伏求灵卦,祈求灵通感应,勿使卦乱,是凶是吉,尽判分明在卦爻之中。”
“起卦,一掷,二掷,三掷,四掷,五掷,六掷”
三块铜钱共掷六次,所有人屏住呼吸。
“卦象如何?”
卜师皱起雪白的长眉,看看公子迁,又看看盖头下的新娘,
”公子本是飞龙在天之象,为何加上李家小姐的八字却成了潜龙勿用?”老卜师颤颤巍巍的走向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大臣面前,正色道:”婚配不吉,恐有灾祸“
那位宗室大臣狠狠的瞪了卜师一眼,“这是大王赐婚,太师可知道?”
“正因如此,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为宗室大臣站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太师说怎么办,早些时候怎么不算,现如今,如今不进行婚典了?把新娘子送回去?”
“王叔所言有道理,公子迁听命。”公子迁说着就要下令让八抬大轿回李府去。
“公子莫当真!老臣这是训斥太师失职,婚典在即,怎能做出将新娘子送回去的事。”王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差没给公子迁跪下。
另一位宗亲帮衬道:“是啊,我等奉王命接亲,自要将新娘送至婚典,半路问卦本是无端生事,要我说,诸位就当来此歇脚了,我们快赶时间送亲。”
此话一出,众人立马弹跳起来,不想在此地久留生出其他事端。
“太师刚刚说受何人所托问卦?”郭开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全场就不敢再有其他声音。
“本官受王命之托”
“所以这不是婚前纳吉,是婚典的一部分了?”
“上卿所言极是”
这一问一答好像没有前因后果的联系,但没人敢提出异议。公子迁适时开口:“诸位今日随本公子接亲又随本公子诚心问卦,多有劳累,公子迁在此谢过。”
“不敢不敢,臣荣幸至极”
“可是天命难违,我与李家小姐并非良配,请各位如迎亲一样将李家小姐郑重送回,此中缘由我自会向父王说明。”公子迁说完对盖头下的李穗躬身一拜以表歉意。
所有人,无论是身居要位的宗室大臣还是深居宫闱的女官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无人动弹。
“哈哈哈,老卜师多年不见,身子可健朗啊?”来人两袖清风,身姿轻盈,着一身青衫白褂,眉宇间仙气逼人,进入庙堂起初颇诧异,反应过来立马对公子迁贺喜道:“哟?哪家的公子今日大婚,宇拓在这里先贺喜啦贺喜啦,我说老朋友,你这里不是看战事农事的嘛,什么时候改行给新人看卦了?小人不才,这纳吉之事不应是在婚礼前举行?你这样当着两位新人的面说凶论吉,多拂人面!”
“原来你就是宇拓?幸会幸会。”宇拓是星象大师,曾在三年前预测到赵国大旱。只不过当时没人信罢了。不少人提议,让宇拓重新算上一卦,宇拓却笑道:“小人不敢在太师面前班门弄斧,昨日夜观星象看五星连珠,百年大吉之象!小人怕是自己眼花所以特来请教太师,看是否有相同感应。不想遇见一对新人,看来是天作之合!”
“可是太师起卦说婚配不吉”
“如何如何?卦象可借来一观?”宇拓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太师不喜欢这位故交,自他进来就一直铁青着脸不愿说话。
不想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将呈放卦象的案台搬至宇拓面前,昂昂道:”大师快看,若占卜师和星象大师都能断言,我等也好行事。”
“此卦为’潜龙勿用,飞龙在天‘,潜藏的龙,无法施展,却能失而复得,困龙得水好运交!为吉利的贞卦。”
“刚刚太师也是如是说,不过顺序不一样,看来两位先知都已听取天命,或许太师刚刚将,卦象拿反了......”
太师听人侮辱正要发怒,郭开先开口道:“依星象师所言,公子迁是困龙,何人所困哪?宇拓所言是否有虚?”
“竟是公子迁大婚,小人拜见公子,小人7岁看星,9岁问事,师父教小人不仅要会看象还要心诚口诚,若半句不诚必遭天谴。小人本事有限,只会看,至于天公为何要如此这番那番,小人不懂也不敢问。”说完一拜,潇洒转身离开庙堂。
“今日之事兹事体大,两方所言卦象臣必须得去禀报大王,而后再说婚典之事”
“那这人该如何?”这人指的是李家小姐。
郭开一时无话。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李穗对着赵迁一躬身:”刚刚公子已说与我并非良配,还请诸位照公子吩咐,将我送回。”
李穗的声音沙哑又哽咽,众人没想到喜庆的一件事会如此收尾,不禁心疼起这位姑娘,以后她还如何嫁人?就连公子迁也动了恻隐之心,对着李穗也是一躬身。
迎亲的队伍又折回去,穿着吉服的人脸上毫无表情,此等怪事从未经历过。经过宗庙旁一道垂直的斜坡之时,所有人也没有去留意耳边传来间歇的轰隆隆声音,许是刚刚锣鼓震天,耳朵出了问题,直到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不好了!山体滑坡了!”
已经来不及了,彩服红绳连接着的队伍被滚滚而来的山石泥土截断,只听人们的惨叫声和与石头碰撞发出诡异巨响的唢呐锣鼓声响彻整个邯郸上空,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有人说宇拓又一次说准了,这不是所谓天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