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的时间，少年学会了怎么用九州官话来念那篇山神祭文。
本来应该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只是贺新凉嘴馋，每次教几个字后，就去厨房端点小点心过来。当少年疑惑地看过来时，她竟理直气壮地说道，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学字呢？
少年偷偷瞄了眼她的小腹。一天这么能吃，又不爱锻炼，怎么腰还是这么细呢？
转眼便到了吃饭时间，少年拒绝了贺新凉一起吃饭的邀请，起身回家。
贺新凉送少年到门口，突然开口，有些忸怩道。
“我偶然听起齐先生说过，他这几日让你去镇上一趟，你打算何时动身？”
三里村相距最近的龙坪镇有六，七十公里。村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辆马车前往龙坪镇，这也是姐弟俩去镇上的唯一途径，但前几天刚有马车从村子出发，至今未归，少年现在也只得另作打算了。
少年一时间感觉有些头疼，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
贺新凉看着少年，装着叹气道：“知道你没想到这一层，明天搭我家的马车去吧，我刚好也要去镇上一趟。”
少年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点头同意。
“那就麻烦了。”
“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少女有些嗔怒道。
少年笑了笑，与少女作别。走到桃园巷口时回头看去，少女一直保持着目送的姿势。
少年挥了挥手，让她赶快进去。
少女摆了摆手，让他赶快走。
几个时辰前刚下了一场大雨，可现在又是晴朗的天气。盛夏的天气就和贺新凉的心情一样，让少年捉摸不透。
两人认识将近十年。十岁以前，他们俩几乎天天粘在一块，陈淳生一天忙着石刻，没时间跟着少年乱跑，而少女也没有别的朋友。虽然贺新凉是富家小姐，但少年喜欢的下河摸鱼，爬树摘桃，她都很喜欢。
大约三年前，少年就不爱带着贺新凉玩了，毕竟他喜欢的练武打拳，贺新凉是不会感兴趣的。也正是从那时候起，贺新凉也减少了出门的次数，更愿意待在自家铺子里帮忙照看生意。
听大人们说，贺新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跟贺母一样，是一位经商的好手。对于这些少年并不了解，他只是隐约地感觉，随着年岁的增加，两人的分歧也越来越大了。
他偶然去贺府时，察觉到贺家人看自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不是说他们不是好朋友，只是没有办法跟从前一般好了。
少年摇了摇头，先跑到大槐树下，却发现陈淳生的摊位早已收好，本来他想问问陈淳生是否做了决定来着。
扑了个空，少年只得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姐姐早已像往常一样做好饭菜等着他，看见少年，姐姐开口说道。“一个时辰前淳生来找你，见你不在，托我给你带句话。他决定和黄先生一道前往书院，让你不用担心，大概一个月便能回来。”
少年松了一口气，看来陈淳生还是下定决心了，他又开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想去送送他们。”
姐姐正从厨房里将菜一盘盘端出来，开口说道：“好像已经走了，他来的时候看起来急匆匆的，还背着一个大书筐，好像不是平常装石头的那一个。”
少年恍然大悟，是说怎么今天没见着他在槐树下卖石头了。
虽然友人走的匆忙，少年心中并无担忧。一个村里最靠谱的年轻人，和一个村里最靠谱的中年人，这两人一同出行，确实没有旁人为之担心的必要。
约莫一年前，少年与陈淳生从私塾经过时，发现门前地上放着一个邮筒。少年有些好奇，上前一看，这邮筒竟是用玉石铸成，上面刻着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应天书院”。
这邮筒应该是送给黄先生的，但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何不直接送到先生手上，反而扔在私塾门口？这要是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童看见了，就算不直接带回家，却少不了将其当成玩具踢来踢去。
此时私塾大门紧闭，两人敲门半响，无人应答。少年赶着回家吃饭，于是和陈淳生商量着先把邮筒带回去，明日清早再送还给先生，而陈淳生摆了摆手，让少年先回家吃饭，他在这等先生回来。
少年本欲反驳，但他从未见过陈淳生如此认真的样子，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鹅卵石。
临走前，少年看着陈淳生将邮筒抱在怀中，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村头的方向。
陈淳生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清晨，亲手将邮筒交给先生才离去。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槐树下卖自己的石刻。少年一直认为，先生这次邀请陈淳生一起去书院，是回报他护信之功。
少年吃完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和姐姐商量着，明日要和贺新凉一起去镇上，来去得用上几天时间，问她是否需要买回来的。
姐姐想了一会，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两银子，说道：“家里的东西还算齐整，但你这第一次和新凉去镇上，拿上钱给人家买点喜欢的东西。”
这一两银子，对贺家来说不足挂齿，可对少年家而言不算一笔小钱，但少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在这种小事上，少年从不忤逆姐姐，何况她说的有理。
吃完饭，少年先把碗筷盘碟都洗刷干净，又和姐姐聊了会天。天色渐晚，想起明天还要早起，这才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关上房门，少年将全身脱得只剩内衣，露出绑在他手脚上的四个布袋，每个袋子里都装满了泥沙。
当初绑这些沙袋时，少年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样也许能够增加他的气力，仅此而已。他从一开始走路都不怎么顺畅，到后来行动如常，不仅是练拳，有时甚至连睡觉都忘了取下来。
明天就要出门，又不是孤身一人，绑着这些东西终究不大方便，不如先拆了，回来之后再做几个更重的。
天色已晚，临睡觉前，少年点着油灯，又把自己以前抄过的文章翻出来，在灯下看了几遍。
这篇文章对少年影响很深，当初先生让他们在文集里挑一篇自己最喜欢的，少年就挑了这篇。
那也是少年第一次看见先生哈哈大笑，他心里想着，原来先生也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差不了太不多。
听说作者写下这篇文章时已年过古稀，少年希望自己在古稀之年，也能有作者一般的精气神。
“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学文不成，学剑不成，学拳，学步，俱不成，但少年今晚睡得极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