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青铜鼎发呆,他总觉得这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并不是一幅简单的图案。那位飞升的剑仙有那么多惊人的事迹,怒斩恶贼,破除心魔,最后手刃蛟龙一举飞升,为何偏偏留这么一幅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图案在鼎上?
少年盯着鼎,异兽盯着少年,那张人脸上阴晴不定,似笑非笑,不知心里在作何打算。
盯了良久也没发现任何端倪,少年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抬起头,发现异兽正盯着自己,他笑着问道:“你就是尧光山神吗?”
少年本是调侃,却发现对面的异兽竟然点了点头,不由得吃了一惊,面前的异兽虽然看着庞大,但却没给他所想的那种神灵的压迫感,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管理尧光山的。
少年想起自己一直不相信先生所说,尧光山上有山神存在,现如今这尊山神就活生生地站在少年面前,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但他转念一想,先生所说的山神是一头野猪,而眼前的山神却猪身人面,感觉自己又赢回一程,这一来一回,刚好扯平。
少年心性,总是争胜。
他又笑道:“那您得赶快送我回去,不一会三里村民给你准备的祭祀就得开始了,这一次有很多孩子就要年满三岁,都希望着能得到您的保佑,让他们顺利的使用神符,成为像尧光山一样坚韧的好小子,好姑娘。”
尽管知道对面是尧光山神,也不知道为何它会把自己带到此处,但少年却显得毫不怯懦,侃侃而谈,仿佛是在与老友聊天一般。
少年没有注意到的是,听到神符二字时,山神灯笼般大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
看见山神没有反应,身穿祭服的少年心里忐忑起来,再怎么说对面也是一山之神,是不是自己说话没大没小,惹恼了它?
自己尚且不论,要是害得三里村的百姓遭了殃,少年可就成了罪人了。
他咬咬牙,正欲双膝跪地行那祭祀大礼,请求山神宽恕,却发现山神竟先少年一步行动,它抬起前爪,指了指青铜鼎上那仿佛两人互博的图案,示意少年向那看去。
少年才发现山神的前肢也不像寻常的猪脚,而更像是细长的鸡爪。
他向着那幅图案看去,山神的动作让他坚信了这副博斗图定不一般,此刻更是瞪大眼睛拼命盯着,直瞪到目眦尽裂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经常教导他,有些事情是光凭自己做不到的,既然山神要他看这幅图,也就说明,它一定知道这幅图到底有何含义,少年看向山神,眼神里充满期待。
山神学着少年的姿势,席地而坐,伸出两只鸡爪。
简简单单的动作,它却做的极为艰难。
少年发现,山神的两只前爪吃力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两人缠斗一般,正是在模仿鼎上那副图案。
少年有些不解,如果只是用手模仿鼎上两人的动作,自己也会,山神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山神看向少年,知道少年明白了它的意思,手上动作一变,竟然像少年在森林里所见段若的姿势一样,似是在结印。
幸好山神前爪虽然如同鸡爪,却还是有五根手指,否则此印少年是怎样也学不来的。
山神的拇指,小指,无名指相接触,中指内扣,食指交叉,整个手印并不复杂,少年一下子就学得有模有样。
眼见着少年已经学会这手印,山神张大嘴,从胸腔中挤出一股气流,对着少年喊道:“豆。”
少年傻眼了,也没听说过这山神喜欢吃豆子啊,每次祭祀都是精米啊,乌鸡什么的,难道大家一直搞错了,山神一直吃着不喜欢的东西?
似乎是猜到了少年在想什么,山神挤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都。”
少年依旧不知道山神想要表达什么,他心里有点着急,山神似乎并不习惯于发出这种声音,此刻正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他联想起山神的第一个动作,于是转头看向青铜鼎,两人缠斗。
贺新凉在教少年官话时,曾经提到过,当初不仅人们的口头用语与现在不同,连书面语言也和现在的不一样。
他看过贺新凉写“龙”字,总觉得当初的字看起来,似乎更有气势一点。
这两人缠斗在一起,缠斗,斗,难不成这是图案是斗的繁体字?
少年脱口而出:“斗!”
山神很是高兴,冲着少年比着手势,少年赶快结印,又大声喊道:“斗。”
毫无反应,少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弄错了。
山神松了一口气,前爪放在地面上,看着少年,眼神里有些欣慰,又有些不甘。
少年不知所措,为什么废了这么大的劲学的手印,不能如段若一般御剑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看着山神,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能使用神符的原因。
山神张大嘴,发出初次与少年见面时那种树木被折断的声音,少年只觉得山神这口气劲极大,卷起一阵狂风,如同利刃一般向少年刮来,逼得他赶快闭上双眼,运转着体力那一点可怜的原气略作抵抗。
待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面前还是那尊石像,转过头,青铜鼎正好好地待在他身后。
少年不知自己是刚入梦,亦或者是才从梦里醒来。
若说他刚才在梦中,为何各种印象如此深刻,少年结印,与山神所结一点不差。若说他一直清醒,为何刚才那阵狂风未损他衣裳分毫?
耳边隐约传来敲锣打鼓之声,山神的祭祀队伍就要到了。
少年如梦初醒,又像刚刚跌入另一场梦中。
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一头如小山般大小的人面猪身的异兽轰然倒地,皮肉褪去,只留下森森白骨。
临死前的最后一眼,它朝着少年所在的方向看去,这位善良的山神感觉有些抱歉,它忘了提醒少年,下一任山神可能不喜欢精米,也不喜欢乌骨鸡。
三里村背靠着尧光山,而在尧光山的背面,郁郁葱葱的树木坏死,百花凋谢,潺潺的流水枯竭。
这位长相凶恶,性格慈祥的山神守护了三里村近百年,它见过了无数生离死别,本觉得就这般下去也算不错,直到它看见了三岁的少年。
它知道,这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那个能去做他已经无法做到的事,去帮他讨一个公道的人。
他也曾经风流倜傥,也曾是那神仙人物,可当他回首自己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竟然是与友人在庭院里练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