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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甘的女儿友珠在给她妈喂凉粉。今天老甘为啥船晚点了呢?他一夜没睡。一夜在医院。老婆欢喜在医院疼得大喊小叫,打了几支杜冷丁才安静下来,早晨的时候,医生对他说:拖回去吧,病人想吃什么给她吃点什么,没几天好活了。就是这样,老甘将老婆从医院拖了回来。老婆欢喜现在躺在床上,已无人相,说兽非兽,说鬼非鬼,病魔把一个人折腾得这么惨,做一辈子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还无药医,医生无能为力,花的钱用尺量,所有的亲戚都借遍了,家里的盐罐子都涮干净了,用一穷二白、家徒四壁来形容老甘家是再准确不过。好在还有几个儿女,几个健康的、长相很好的儿女,这就是老甘的全部财产。大女儿早嫁到长沙去了,身边两个,可两个至今也没有工作,今天这里,明天那里,都是临时打工的身份,就靠老甘一个人的工资来生活。家里新添的衣服,无论是内衣还是外衣,都是化纤的。老甘压根儿就没添过新衣,自打老婆患上这个妇科绝症后。

今天,老甘攥着康船长给的五十块钱,很想哭一下。他看着老婆,看着老婆瞪着一双死鱼眼,给她说:“康船长送的五十块,要我给你买脚鱼,我这就去买了给你煨汤喝。”

老婆那痛苦的神情哪想喝脚鱼汤,喝龙肉汤也没有兴趣。她望着地狱,眼里已没有了人间,没有痛苦的人间,人间都不留恋了,还留恋一只脚鱼!

走到集贸市场,汗衫已经湿透了,街上的人神情也不轻松,都在议论涨水的事,说今晚洪峰,是今年最大的一次,该不倒堤溃口吧?——每当夏日,县城里就有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都是这水闹的。天气热,人心烦,就到了卖脚鱼的摊子。

一问,野生脚鱼两百五十块钱一斤,家养的六十块钱一斤。哪来的野生脚鱼?都不是吃化肥激素长大的!管它什么,就挑最便宜的买,也不能把钱全买完,得买包烟抽。就买了只半斤多的脚鱼。给了钱,提出脚鱼来,想到桑姐那儿坐会儿。上了堤坡,发现塑料袋里的脚鱼咋没动静了?就打开来看。一看,那脚鱼蔫蔫的,用手去拨,还没死,不死不活。这不是我挑的那只啊,莫不是卖脚鱼的做了手脚?

于是转回去找卖脚鱼的论理。卖脚鱼的死活不承认做了手脚。那家伙赤着膊,剃着小平头,脖子上挂一个比狗项圈小不了多少的金项链,也不知真假。那家伙说:半斤的脚鱼,还做你的手脚,买二十斤看,嗤!老甘说:半斤就不是钱吗?你说话咋这么伤人?我选的是个蛮有劲的。那人说:热哩。还有气,又不是死了。我出了市场就不认了,晓得你在哪里换了的。老甘要那人换一只,那人不换。老甘是个船古佬,也是有脾气的,可今天他忍了,心里忍得鼓出个大包,还是忍了。不能跟这个壮他一圈还小他一截的家伙干一架。

老甘提着半死的甲鱼,这就走上了江堤街。这大约是太阳响亮升起来后的十点多钟,狭窄而肮脏的街道旁有一堆人坐在江边吹风看水情,一些人在树荫下斗地主。汛水早就溜进了防浪林,把那些怪头怪脑的柳树狠狠地摁在水里,想把它们摁死。水呢,水窥伺着街道,已上了半坡,往江中走的坡道一半淹在水里。在石岸坍塌的缺凹处,江水哗哗地冲刷着那儿陈年的垃圾和煤灰,几只鸭子和老鼠在那儿争相啃吃着腐烂的西瓜皮,旁若无人。不远处,一些赶在夏天修船的人在高热中为他们的船打着补丁抹着桐油。那些船,无论是五板子、舵笼子、燕子尾、蛾眉豆和长枘铲子船,都将被重新粉刷,闪射着太阳的光芒,也透着一股子再次投入长江浪迹江湖的气概。

老甘迈上桑姐日杂铺的台阶。桑姐的店铺里堆放着乱糟糟的日用杂货。日杂铺的景象就是如此,什么桐油斗笠啦,箩筐筲箕啦,藤器啦,扇子啦,新式节煤炉啦……等等等等,这些货细看非常齐全,连开水瓶塞子和小溜斗都能找到。南来北往的船只给她捎带来各种当地的日杂,因此江堤街桑姐的日杂铺是两岸农民和居民都爱光顾的地方。

老甘想来给桑姐诉苦,坐坐,这是他的习惯。

老甘见到桑姐,就给她说欢喜拖回了,没法了,给她买了个脚鱼,又忘了买姜。桑姐就赶快从后头拿出了两块姜。老婆欢喜生病这一向时,桑姐是打了不少照扶的。她知道他老婆日夜啼号的惨状,放姜在塑料袋里时,看了看那个有气无力的脚鱼,突然说道:

“该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有没有请个道士看看?”

老甘就明白了,桑姐是迷信,驱鬼或是让道士掰掰,医院不能解决的事,民间的法师说不定能解决的,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老甘就说:“医院还欠一大坨,哪有钱请道士?”

“你就别管。”

桑姐说了,他也就没什么可说了。从来都是这样的。桑姐就像欠了他的,欠了他一辈子两辈子。说得不错,一九七九年的那场翻船事件,桑姐就在其间,是老甘把她从水底拖出来的,就是这样,老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来世还要报答。当然还不仅仅是此,桑姐全身心地报答,把什么都给了他,把自己的青春乃至一生都准备给他,给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船工,船古佬,瘦丁丁的男人。女人傻起来,比山旮旯的傻蛋还傻一百倍。

于是这天晚上,老甘的家里就出现了一个手拿木剑、黑袍加身的道士。驱鬼的人本身就像鬼。这鬼样的道士先是将那脚鱼吃了,打着饱嗝,就拿出带来的桃叶煮了锅汤。煮好后用剩下的桃枝沾水挥洒。道士后头,是发狗端着个筛盘。道士点燃一个火把,又从筛盘上抓起早就炒好的火面,朝火把上洒去,火面“呼”地燃烧,就像焰火。这道士手举火把,将屋里的旮旮旯旯、床底桌下烧了个遍,口里念念有词:“天煞地煞,天煞归天,地煞归地,年煞月煞日煞共之有一煞,煞随剑出……”,从腰间抽出木剑,大喝一声,砍向病人的床沿,又在蚊帐里一阵挥砍。那病人看着木刀在头上飞舞,脸吓得全黑了,眼珠子凸出,叫声更烈。那道士挥汗如雨,最后停下来手指病人床下道:

“妖在此处,床下有坟,如挖到脏物,如骨头、碗碟之类,须寅时到卯时埋到东面防浪林中……”

道士拿了桑姐给的两百元消灾费,高高兴兴走了。老甘认为太贵了,桑姐说没事的,只要病人好了,花钱是小事。于是几个人就将病人的床抬开来,找来了铁镐洋锹,开始挖土。

大门紧闭,不能让外人知道。几个人飞快地挖土,抬土,挖了半米深,什么都没见,还是土。再挖,挖到一米,挖出一些水来。那水越渗越多。老甘说,挖不得了,挖不得了。就往回填土,可水已经从底下汹涌而出,不大一会,堵不住了,水像爆裂的自来水管往外喷,盛满了坑穴,又溢漫向整个屋子。屋里的几个人脸都吓白了,像雷打痴了一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需要说明的是,老甘的房子是船业社的老房子,正在江堤的半坡。这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管涌!

“发狗,喊哨棚的人来呀!”

发狗得了父亲的指令,箭一样向外跑去,去喊人来。

屋里剩下的人就开始堵管涌了。用了家里的所有棉絮,仍然无法堵住,水已经冲出了大门,水把屋里的东西都漂浮起来。几个人站在水里,一个个英勇悲壮,哪还管得了床上垂死喊叫的病人。病人的床也浸在水中啦,病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怪事,被道士的刀呀火呀又惊又吓,床下水声哗哗,更是让人胆颤心惊,这就加速了病人走向死亡。

水已经像喷泉爆发了,大堤危在旦夕!堤内的整个县城,县城里的十来万人,都将因这个假道士的瞎说沦为水鬼,葬身鱼腹!

终于听到堤上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铜锣声、叫喊声。大门打开,一队解放军战士冲了进来,每人背着草包,纷纷往管涌里投去。更有许多人,在江边去探寻与老甘家管涌连着的水头,又向江中投草包、石头。就这样战斗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水制服了。

老甘的家哪还叫家,这是一个战斗的工事,还是一个不错的工地,一些人高举石硪,高声唱道:

“太阳高照正当顶哟,石硪助我举千斤哟,号子震动天和地哟,要把水患一扫平哟……”

病人呢?老甘的老婆欢喜呢?那个叫呀,就像是在地狱里受阎王小鬼折磨。鬼真的到家里来了,掐她的喉咙,掏她的五脏哩。

老甘在那儿束手无策。就听见警笛一阵狂响,警车停到老甘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抓住老甘就戴上了铐子。

老甘与警察扭打起来,他不服。他高喊:“为什么要抓我?”

“嘿嘿,不抓你抓哪个?”两个警察笑咪咪的,笑里藏刀,将这个浑身泥浆的船工推上了警车,“你真能挖啊,竟敢挖长江大堤,好本事!”警察向他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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