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新确实犹豫过,毕竟一开学就申请调班,辅导员肯定多想,而且自然而然的会联想到是不是班里两个同校的女生关系不大好。
“你确定我们能做到装作互相不认识。”
“我是可以的。”
沈友新不再坚持,她应该坚持的。
经历了魔鬼军训之后沈友新整个人被晒得黑黝黝的,算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状态。她甩了甩脑袋,飘逸柔顺的直发有节奏的左右散开来,就像舞者旋转的裙摆。这是沈友新的的习惯,每当她有烦恼或是不快时,仿佛就这样简单地甩几下,所有困扰仿佛就会烟消云散一样。
对于背井离乡的大一新生而言,九月实在是一个让人爱恨交加的月份。一方面他们从此开始了一段和以往求学生涯截然不同的时光,被禁锢许久的生命开始感受到自由的气息;另一方面这种快速的、完全独立的生活让人产生一种脱离父母管制的孤独感和失落感。
沈友新、韩珹、温成瑜的家乡距离这座繁华的一线城市四个半小时高铁的车程。沈友新跟韩珹坦言:父母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这种失落的心情是恋人也弥补不了的。
“完全理解你,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沈友新常常忘了韩珹是大她三届的学长,她暗暗祈祷自己到大四的时候能像韩珹一样面对很多事情开始变得足够理智。
“从现在起我就要学着断奶了。”沈友新嘀咕着自我宽慰道。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情怀。韩珹温柔地轻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放心吧小老虎,我会陪着你的。
他确实践行承诺陪着她,甚至还要检查她每天的学习笔记,真是要疯了!讲台上老师的身影在眼前晃来闪去,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肚子早已经饥肠辘辘。沈友新给韩珹发信息告诉他晚饭想吃食堂的鱼丸米粉,饭后再来一块咸榛子芝士蛋糕。
认真听课,我知道你这周的课程表。今天讲课内容晚饭时候我要提问的,答不出来就没有饭后甜点。
沈友新瞄了一眼韩珹发来的信息,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脊背,认真听讲。真不知道自己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一个督学。这堂课讲的是“南齐谢赫谈画的六法。”沈友新攥着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摘抄板书。
一:气韵生动二:骨法用笔三:应物象形
四:随类赋彩五:经营位置六:传模移写
气韵生动四个字是用红粉笔写的,沈友新依葫芦画瓢在那“一”字前面勾了个小三角形以示重点。
“气韵生动是首要,但骨法用笔是基础,这就是我希望大家课余时间勤练书法的缘故。我国自古以来书画同源,基本的技术都在用笔上。从模仿书法开始——”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下“平正、险绝、复归平正”几个字。那几个字力道如钢钩铁画,神形却温柔敦厚。沈友新觉得这几个字好像在哪里听什么人讲过,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书法的学习,不分聪明的人、蠢笨的人一说。在座的诸位切不要觉得自己在书法学习上是个聪明人,妄想在习字上能寻觅出什么捷径来。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没有看见一个在书法习字上因投机取巧而成功的人。你花了多少功夫、多少时间,最终都会从你的字中看出端倪来。多花时间,比你周围聪明的人多花几倍的时间。这看似最笨最耗时的做法却是习字、骨法用笔的高速公路。”老师语毕也到了下课时间,教室里不知谁带的头响起热烈的掌声。
不知是有感于尊师的这番谆谆教诲还是尊师这种不拖堂的高尚行为,沈友新听得精神恍惚,再低头看一眼自己笔记上的字,真真如鬼画符一般丑陋。不禁暗下决心练出一手像模像样的字来。
晚饭只有鱼丸米粉,咸榛子芝士蛋糕的味道只能在脑海里回味了。只要沈友新撒娇韩珹总是会投降的,可是今天这招竟然失效了!
“为什么会不知道第六条的意思?当年林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这节课,他把谢赫的六法分析的那么详尽,现在第六条你竟然回忆不起来了?”韩珹敲打着沈友新的脑门,口口声声说要将国画发扬光大,这种学习态度怎么能行。
沈友新不开心了,自己记的第六条——传模移写。只不过不理解罢了,有这么严重嘛?韩珹见她耷拉着眼皮,小脸绷得紧紧的,强忍住笑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递到沈友新手里。沈友新闷不吭声地接过来一瞧那书名就乐了,《古画品录》,正是谢赫的著作。她前一秒心里还怪罪这位南朝时期的老先生害的自己吃不成蛋糕,这一秒看着这本书真的是如获至宝呀,什么咸的、甜的榛子芝士蛋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翻开书的扉页,上面是一行欧体楷书,记述了这本书的购买者和购买地址等信息,韩珹的每本书都是这样。
“你可知道别人捡了你一本书能获取多少信息啊,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也写上啊傻瓜?”沈友新语音未落,韩珹拿回自己的书,从口袋里掏出笔来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记在上面。
“要好好保管知道吗,万一别的女生捡到了就有我的联系方式了。”他谐谑道。
“哼,一本旧书还值得我提心吊胆地珍藏呀,我呸。”沈友新傲娇地扭转过头,怀里却紧紧抱着那本“宝书”生怕别人抢去了似的。
韩珹下午打电话来说他今晚不能陪自己吃饭了,他们的班主任带着他和另外几个得意门生去参加一个同行的画廊开业典礼去了。她气馁地坐在操场中间,百无聊赖之下用脚来回搓着绿油油的人工草坪。唉,她好怀念妈妈做的油焖大虾。果然是够丢人的,只是这样想想,沈友新就感觉到唾液腺又开始积极工作了。每回想到好吃的东西,她就会产生条件反射,就像巴甫洛夫实验里的那条狗。饥饿感此刻已被唤醒,她也没有理由在这里继续顾影自怜、无病呻吟了。正准备起身离去,一抹红色的身影从操场的跑道上朝自己横冲过来。沈友新躲闪不及,错愕地抬头定睛细瞧,这才看清来人。
“嗨,沈友新同学,你也来锻炼的吗?”
“我?那个,不是的。刚路过这里就进来坐在这休息一会儿。你是?”沈友新尴尬地呆坐在原地,人家可是能叫出自己的“芳名”。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严简,严肃的严,简单的简,和你一个班的。”
入学都快一个学期了,沈友新认识的新同学屈指可数,因为她实在不擅于记人。从小就如此,非得在一起相处足够久,才会不出任何差错地叫出对方的名字。这个短肋曾无数次将别人和她自己一起陷入尴尬的境地,正像现在一样。沈友新从地上站起来,握了握严简伸出来的右手,她望着眼前的大男孩,冲他露出友善的一笑。
沈友新是个慢热的女生,对待不熟悉的人她的态度一贯是不温不火的。突然之间,握着一双不是很熟悉的手,还要冲着这双手的主人“谄笑”,感觉怪怪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好别扭的呢?不就是和一个大男孩拉手、不,是握手嘛。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可是严简握着她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他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沈友新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跑两圈?”
沈友新甩开他的手:“和你一起跑步?”她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对啊,整天坐在那里画画,对腰椎颈椎都不好,美术生更要勤于锻炼。”尽管他如是说,沈友新还是尴尬地摆着手:“还是不了,我肚子饿了正打算去吃晚饭,拜拜。”这个叫严简的人也太奇怪了。自己可是有男朋友的人,而且韩珹也到教室门口等过自己许多回了,班上的同学应该知道她名花有主了才是啊。还是离这种人远点,沈友新急匆匆跑开了,剩下严简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了伊人的背影,迟来的红晕这才布满麦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