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呆呆地看着田琛牵着马一路狂奔而去，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回到内室，将案椅和两张凳子重新摆好，捡起地上的斗篷，舒服地躺了回去。
出了宫门，田琛也顾不上禁马令了，翻身上马策鞭就向着家里赶去……
擎戟使区子墨平时为人低调，在朝中少言寡语，给人一种无形的距离感。但是对于田琛来说，区子墨就像是父亲一样，没有他的收留和栽培，自己可能至今仍然像条野狗般在京城中游荡，不定哪天就死在某条肮脏的沟渠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知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关心。
区子墨不是个喜欢和部下官兵时常走动，打成一片的人，他今早突然现身值房，甚至亲自到田琛家里去寻人，必然有极其重要的原因！
想到这里，田琛手底的鞭子抽得更紧了。
沿着青鲤道一路西行，穿过勾连坊中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街道，来到了一条僻静且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巷，这条被唤作乌衣巷的小巷深处，一颗高大的樟树之下，有一栋一进院落的宅子，正是田琛的家。
田琛跳下马来，也不扣门环，直接咚咚咚地在黑色的梨木门上锤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上的移窗终于被滑开，一双昏黄的眼睛一闪而过，木门才缓缓打开。
田琛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大门：
“王叔，怎么这么慢啊！客人呢？“
王叔满脸皱纹，白眉都垂下了眼角，似乎老得连话都说不动了，他接过田琛手中的马绳，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便佝偻着背牵着马离开了。
田琛和王伯相处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撩起衣角抹了抹额头的汗，又在裤腿上使劲蹭了蹭双手，才正步向着书房迈去。
说是书房，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书，简陋的架子上仅有的几本薄册子还是前任房主不要了留下的，田琛干脆用它们装点门面，其实自己从来都没翻过，连书名都搞不清楚。
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还会有客人，房内连个正儿八经的书案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的很旧的茶几，上面布满了各种深浅不一的刀痕，就像是切菜的案板似的，而茶几旁那唯一一把已经磨得发白的柳木椅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中年人，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中年人身穿一身深紫色一品袍服，下摆上绣着的麒麟透着暗金色的光芒，他面色苍白，三络灰白色的长须垂可及胸，纱帽和玉笏板被他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
“标下银羽军参将田琛，拜见区大人！“田琛上前一步，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
“起来吧，昨晚跑哪里去了？“
区子墨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看大人的这般装束，一定是下朝后没有回府便直接光临寒舍了，标下实在是担待不起啊！王叔这老头子也真是不长眼，大人来了竟然不奉茶，回头我一定要收拾他！对了，都快未时了，大人一定还没用膳吧，不如标下这就差王叔去馐味斋订几个小菜送过来……“
“直接回话！“
区子墨再也忍受不了，提高音量打断他道。
田琛站在这位擎戟使的面前，有点手足无措地尴尬笑道：
“这个么……大人知道我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家的姑娘，昨晚就……“
“哦？这是好事啊！偷偷摸摸地这怎么成，是哪家姑娘啊？说来听听，本使立刻遣人去帮你说媒。“
“这个……大人，其实我们还没到这个程度……“
“都夜不归宿了，还说没到这个程度，那怎么才算到程度了？“
“…………“
看到田琛终于编不下去了，区子墨才正声道：
“你说的这家姑娘，是南望楼月中天香庐的姑娘吧？“
“是。“
田琛终于低头承认，突然他又满脸惊讶地抬头问道：
“大人知道的这般清楚，难道大人也去过？“
“放屁！“
区子墨怒道，田琛这才偷笑着闭上了嘴。
他敢这样和四使之一的擎戟使说话，是因为他知道区子墨对自己的倚重和信任。
“唉！“
区子墨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
“灵璧啊灵璧，你说你也老大不小快三十了，好好多读点书，娶个正经家的姑娘过日子不好吗？你也该知道本朝的规矩，三天两头地往青楼那种地方跑，连当个值都吊儿郎当的，被尚鼎那帮人知道了参你一本，你还想不想在军中继续混了？“
“我的大人唉大人……“
田琛干脆一屁股席地坐了下来：
“标下我也想正经找个媳妇回家热炕啊，可是您也看到了，就参军那么点俸禄，和我家这么几间破屋子，连聘礼都凑不够，哪家姑娘愿意跟我喝西北风啊！再说了，就朝中现在这局面，兄弟们哪个不憋着一肚子的火，这鸟职当的，您还不如派我去打仗得了！“
田琛越说越气，音量也逐渐提高。
“别胡说八道，你还有理了？“
在区子墨的呵斥下，田琛这才沉默了下来。
“京城里待不住了是吗，想打仗干架是吗？好，我今天就是来遂你愿的！“
听到区子墨这么说，田琛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两眼放光地问道：
“大人您的意思是，又有战事了？“
区子墨摇头道：
“天下太平，没有战事。“
“那您的意思是？“田琛有些不解地问道。
区子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后，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对朝晖怎么看？“
田琛愣了愣，不敢继续追问，只好掠加思索道：
“我没去过朝晖，只是曾经参加过几次针对他们的边境行动。一直听说朝晖这个地方术法横行，在我看来也的确如此。朝晖人打仗神神叨叨的，从不按兵法行事，嘴里振振有词，脸上则涂得乌漆嘛黑的，但是干起来却完全不要命，从来不后退，陷入绝境了也不会投降，每次都能折掉我们不少兄弟！“
“唔唔，你说得一点不错，朝晖人的勇猛是雨海出了名的。“
区子墨颔首说道。
田琛正等他说下去，却没想到对方突然话锋一转又问道：
“那你听说过哭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