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转眼就要到圣诞节,商场也开始热闹起来。为了在圣诞夜在自己的情人面前展现出最惊艳光彩的一面,东区的小姐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采购。夏晴向来不爱凑这种热闹,逛街买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当她对着书房电脑,迟迟难以画出哪怕一根线条的时候,韩子卿提议出去逛一逛,她便接受了。
关了电脑,她到衣帽间换了衣服,披上羊绒大衣拎起单反相机就和男人一同出门了。韩子卿先是驱车到了美术馆,那里在举办年展。过了检票口,夏晴捧着相机就兴致冲冲地漫游起来,走走停停,韩子卿在她身后走,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淡笑。
从美术馆出来,已接近饭点,两人便去了附近的餐馆吃饭。韩子卿点菜,夏晴就只顾着捧着相机看先前拍的照片,嘴里还哼着小调,显然收获颇丰。
等她检阅完了所有照片,抬头看男人正支着头看着她,慎得慌:“看什么看。”
“看美人。”韩子卿促狭的眸子里满是揶揄,身体往后一倾,靠在了椅背上。
“我说。”夏晴放下相机,认真道:“等Summer根底扎实了之后,我想将公司的领域拓展开来,不仅仅是做工业设计,也能做服装设计。虽然跨度大了很多,现在想也早了点,但是有夏清这么大的牌,往时尚圈拓展真的不失为一个好的方向。”
韩子卿想了想,回答:“嗯,想法不错,不过……”
他一个转折,让夏晴挑眉,以为他有什么建议,可男人却说:“我们今天能不能不谈公事?像对正常情侣那样逛街、吃饭,不好么?”
正常情侣……夏晴闻言愣了愣,回答:“这话可真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
韩子卿耸了耸肩,夏晴于是接话道:“……好啦,韩大恩人。”
吃了饭,韩子卿将车开到了商业区,泊好车,两人进了电梯。出电梯,夏晴率先走在了前头,但没两步就被韩子卿赶上,牵住了她的手。夏晴心跳漏跳了一拍,偏过头去看他,却撞见他坦然的目光。于是两人就手牵着手,并肩逛起了商店。夏晴唇角不自主地就挂上了笑。
女装部没逛一会儿,就已经买了好几沓衣服,缘由是只要夏晴觉得不错,有时甚至不高兴试,男人就刷卡买单,活像个土豪似的。夏晴见他心情好,也懒得说,反正女人永远不会嫌自己衣橱里的衣服太多。
再上一层楼,两人到了男装部,夏晴便拖着韩子卿去高级成衣店里挑衣服。大方地说她来刷卡,给他当做圣诞礼物。男人挑眉,但到底没有表示异议,她难得好心,他也不好扫兴。可是给韩子卿挑衣服也不是容易的事。他就生了一副好皮囊,随便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妥帖好看。夏晴实在难以取舍,最后也统统让人打包了起来。
结果回到家,将今日扫货的战利品摊开,竟然夸张到占据了小半个客厅。
“这可不是正常情侣。”夏晴坐在一堆设计精美的纸袋子中道。
韩子卿摊手:“正常不是重点,我们是情侣,这才是重点。”
夏晴撇了撇嘴,没有答。
两人收拾完一地的东西,韩子卿便去洗澡了。夏晴倒了杯水,正也想休息却接到了一个电话。她于是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进入安全邮箱。一封新邮件,她点开,果然是许一馨的资料。她几日前找人查许一馨的底细,今日终于来了消息。一行一行仔细浏览,夏晴原先轻松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这个许一馨在英国留过学,并且在TREO工作过,曾经和韩子卿同居过一年,是韩子卿唯一的一个正牌前女友。
合上便携机放好,夏晴揉了揉眉心,韩子卿口口声声说的不相信爱情,难道就与这个许一馨有关?而她回来,他又会有怎样的动作?
“在想什么?”男人沐浴出来,从背后环住她,问。
夏晴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情绪,道:“今天够累的,睡吧。”
圣诞节当天,满大街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四处矗立的圣诞树,商家大肆宣传着打折信息,路上手牵着手的情侣四处可见。
思瞳在公司叫嚷着圣诞居然不放假,夏晴劝她适应中国的节假作息,顾自埋头办公。往年的圣诞节,思瞳都会回家和家人团聚。夏晴只有和韩子卿这样同是留学人士在一起,开聚会,或者干脆不过。今年对她亦是如此。但到中午,夏晴就收到一大束玫瑰,署名竟然是韩子卿。
她刚签收,男人的电话就跟着打了过来。
“花收到了?”
“嗯。”夏晴摆弄着花瓣,不禁笑道:“你这是唱得哪出?”
“圣诞礼物?”男人语气听起来颇为放松:“晚上一起吃个饭?我订好餐厅了。”
“先斩后奏,倒是你的作风。”
“下了班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夏晴失笑。玫瑰花、圣诞节两人晚餐,他们之间倒还真是越来越像普通情侣了。虽然许一馨的事让她心里多少有些疙瘩,但这花多少让她感到愉悦。
然而,这心情并没有保持多久就被在下午被裴默的一通电话打破。
他只问她:“夏晴,你帮韩子卿融资,以为这样就能赢了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被利用?非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么?”
“融资?看来木头你的消息有点晚,这事已经有些日子了吧。”夏晴停下手头的事,拿着钢笔在手上打圈:“再说,你觉得那是南墙,对我,未必不是天堂。何况我们早不想干,哪里来回头一说。”
“那韩子卿有没有告诉你,除去他那些风流韵事,他也真心实意的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就叫许一馨,也就是凌笑的妻子。”
钢笔从夏晴的指尖滑落,掉在纸面上,扯出一条磨痕。夏晴知道的,也猜得到韩子卿与许一馨的故事,但从裴默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别样的残酷。和她日夜相守的人,他的多情无情,他的绵里藏针,他的生活习惯,他对她的或好或坏都藏匿着另一个女人留下的深深烙印。
夏晴阻止了裴默继续说下去,却在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初见许一馨的场景,大方温婉的姿态,有着一双水墨勾勒一般的眼睛,灵动却又深邃,脊背挺地很直,下巴总微微抬高,不经意地流露出独立和傲然。
是的,韩子卿真心爱过的,是这样的女子。
压抑了情绪,夏晴对着电话那头发出冷笑:“裴少,你是担心如此一来,凌家和韩氏的关系就更为密切,你们‘元裴’就怕回天乏术了?”
“夏晴!”裴默低吼。
还真是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依稀记得从前每每她病了却赖着不肯吃药,裴默哄她,她却越发耍无赖,最后他只得板起脸来低吼她名字,她才乖乖地吃药。那么肆意挥霍别人的爱,是愚蠢,也蠢得幸福。夏晴低低叹了一声,都是过去了。
“你们当初找公司盗用我Summer设计的时候,就该考虑到这一层。现在,我们不再有商量的余地。”
裴默闻言,顿了顿,随即冷声道:“好,夏晴你本事了。到时候别怪没人救你。”像是生了很大的气,电话立刻就被挂断了。夏晴只听到嘟嘟的声响。
救?救赎就像是肮脏的人的可笑妄想。
对救赎的渴望本身就是一种罪。既然伤天害理,竟还贪婪得渴求着被救赎。
脏就脏了,她不需要谁的救赎。
只是如果最终的结果是毁灭,她只要韩子卿作陪,那就够了。
挂了电话,这几日来被压抑住的混乱情感奔腾而出,她头晕晕的,使不出力气。
夏晴手指揉着太阳穴,身体靠向椅背,想要努力地梳理。酸涩、烦躁甚至是嫉妒、愤恨,许一馨这个名字此刻竟然带给她那么混杂的情感。像某个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就这样被撕开,暴露在空气里。
韩子卿曾经对这个人爱到极限,毫无保留,却对自己,却能毫不留情地伤害。这算做什么?只是遇见了一个坏主顾,便就此对之后的客人各个冷眼相待,态度恶劣。
夏晴拿手遮着眼,良久笑开,她竟然……是在吃醋呢……
放开这些有的没的,她重新投入工作。五点多,韩子卿的车开到夏晴公司楼下,夏晴收拾了下,便下楼。但一坐进韩子卿的车,琐碎的思绪又纷纷跑出来叫嚣。韩子卿和她打招呼,却只见她蹙着眉应了一声。
“似乎不太高兴,又遇到什么问题了?”
夏晴怔忪,侧目看着男人的侧面,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东区盛名的斯顿酒店一层开有一家意大利菜餐厅,由为意大利北部美食倍添浓郁风情的“牛肝菌”而得名。餐厅附带装有保湿器的干蘑菇和鲜蘑菇贮藏室和供应上等白酒和白兰地的 Bottega 酒廊。在东区寸土寸金的地头上,装潢自然也是时尚不失豪华。
韩子卿带着夏晴进了雅间,圆台上摆放着烛台,向上看穹顶很高。两边是酒架,从立地灯照射出的昏黄光晕又添了几分情调。
他替夏晴拉开椅子,她坐下,男人才在她对面落座。褪下大衣,男人穿的设计流畅的内衫也是那次夏晴给买的,他将这白色暗纹诠释地极致优雅。夏晴看得有些出神。
“看呆了?”韩子卿显然心情很好,笑着逗夏晴。
夏晴粲然一笑:“是啊,都是我挑衣服的眼光好。”
“你挑人的眼光也不赖。”服务生送上酒,给两人倒上,韩子卿举起酒杯,朝夏晴的方向微微倾斜:“圣诞快乐。”
夏晴唇角勾起的弧度减弱,道了一句:“谢谢。”
两人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但韩子卿看得出夏晴藏着话,只是她不说,他也不问。回家后,夏晴的情绪依旧不高,两人就睡下了。
过了后半夜,韩子卿半梦半醒,摸索着手边,却发现怀里空落落的,夏晴不在。他起身去寻,终于在阳台上瞧见了发呆的她。外头的天气已经跌到了零度,她却只穿着单薄的毛衣,裹着薄薄的毯子,躺在竹藤椅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烟头的红色明明灭灭。
从他认识她起,她似乎就一直是这样近乎残酷地对待自己的本来就弱的身体。他提醒过她,也责备过她,她始终不听,却在许多次后终于不耐地回答:“我不想活太久。”
他在马克杯里盛了热水,再回到客厅,移开阳台门,在手掌触碰到玻璃门的刹那,冷意让他眉头微收。
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一惊,直直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定眼看是韩子卿,才复又躺了回去,也不说话。
“为什么不去睡?年末了,公司这些天应该会很忙。”他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却在宁静的夜里出奇地好听。
而夏晴,却只是弹了弹烟灰,回道:“睡不着。”
韩子卿便没再问,将水杯递到她手边,立在一旁。
过了良久,待到水都冷透了,他也还是没走。夏晴终于抬眉打量了一眼韩子卿,因为屋子里开了暖气,他也只穿了单薄的衣衫。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想短命不成?”夏晴灭了烟,扯了身上的毯子,站起来踮着脚给他裹上。她的手指滑过他颈肩的皮肤,冰冷。
韩子卿在黑暗里看着她,唯一能够分辨清晰的是那一双澄澈的眸子,和好些年前时一样,干净,纯粹,决绝。那时候她说,从前是因为和别人还有羁绊,所以活着,活得开心;现在是想要达成爸爸的遗愿,所以活着,活得煎熬。如果以后,再没有什么理由,那人生或长或短,对我,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没有夏晴你作陪,人生再长也未免乏味。”
“是么。”夏晴应声,却在心底又浮现出许一馨的名字,竟然不自觉地开口问道:“你也有过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么?”
韩子卿微微一怔,低头却见女人回避似地撇开脸去。他随即低笑,却也没有回答。就在夏晴以为这问题就此略过的时候,却听见男人有些恍惚沉迷的声音:“自然是有过的。”
极速地下沉,夏晴双脚牢牢钉在地面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像是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她很好看,却有些傻傻的。很执着,很努力,但很悲观。她以前总喜欢跟在我后头,问这问那。后来,她长大了,也可以和我比肩了。”
夏晴听着,却还没有缓过神来,直到男人好笑地说:“夏晴,你不知道我在说你么?”
她这才痴傻地抬起头问:“什么?”
韩子卿没有回答,而是将她揽进怀里。她很瘦,很小,连头发也是短短的,就像是稍稍用力就会被捏碎一样,所以所以他有时抱着他,都不敢太用力,可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他却想用力一些地抱她。
夏晴被他的气息牢牢裹住,这才清醒过来,挣扎怒目道:“我没和你开玩笑!你这个混蛋。”
“安静一点。”他轻摇她的耳垂,低低地说,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于是,她终于安静下来。他这才移开门,将她带进了屋。屋子里暖洋洋的,韩子卿依旧将夏晴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夏晴昏昏地闭着眼睛,觉得脑袋沉沉地喘不过气,像是溺水的感觉。
然后,她听到男人的叹息声,他说:“其实,就真的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吧,夏晴。”
夏晴没有回答,只是由他抱着,心里的高墙慢慢地腐蚀着……一辈子,对他们,是不是太过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