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言至此处却又欲言又止,他低头想了想接着道,“其实当年,不,应该说是那十几年村子里一直都很太平,可没成想,这怪事却在那之后发生了,当时的里长十几年后得了重病便离了世,他的儿子顺理成章的继任了村子里长的位子,可那之后,新任里长的大儿子却在三十岁生辰的前一日死在了河中,里长的儿媳和家人都悲痛不已,孙儿尚且年幼,儿子也没了,这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谁能承担的了。那之后没几年,里长也因为郁结离开了人世,里长的小儿子那时二十出头,村中人觉得不能胜任里长的职位,便想着要换个在村中有威望的,可是新选的里长在上任的当晚竟被恶鬼缠身,说了一宿的胡话,那新任的里长媳妇儿硬说是当年祭祀惊动了河中的冤魂,说什么也不肯做里长了,无法,只得让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儿子做了新的里长,可没成想……”
“他也没能活过三十。”鱼小鱼接到。
“哎!”里长一把拍在了桌子上,“我今年二十八了,再有两年······我儿子还未束发,这可怎么办好啊!”说着,里长便埋头哭了起来,“不是我怕死,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道姑您也看到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听见身后有个女人的哭声,一回头,见是里长的媳妇儿靠在门框上抹眼泪,我能体会到他们一家人求生心切,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对我有所欺骗,只是我总觉得里长所言的事情中间似乎缺少了什么,比如现在山上的那个红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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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长家出来,我跟在鱼小鱼身后,他走出去很远,回头见我没有跟上,便又退了回来道,“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事情不对。”我道。
“哪件事?”他问。
“整个事情!”我抬头看他,“至少可以肯定,里长一家男人活不过三十都是那个红衣男人和河里的那个东西搞的鬼,可是里长的话中唯一可以捕捉到的就是那场祭祀,他分明有所隐瞒。”
“不一定是隐瞒,也许是他真的不清楚,毕竟三百年于你不过眨眼,对于凡人却恍如隔世。”鱼小鱼道。
“你信他?”我反问。
“骗到不至于,但也许是真的漏掉了什么。”
“什么呀!忙活了大半天,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依我看,还不如下河把那个东西捞上来问个清楚!”我没好气的说,“还什么道姑!你去之前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都饿了一天了!你······”
鱼小鱼从身后掏出个纸包,然后一层一层揭开递到了我眼前,“吃吧,也没见过哪个道观里的道姑像你一样一直盯着人家的烧鸡不放,还两次!”
“哇!鱼小鱼,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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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洞,我看着半空中飘着一圈我的九彩石,就知道那男人没敢跑远,于是对他道,“喂,想好了没啊,不然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再带你出去溜溜?”
九彩石下面显现出了一些红色的外衫,而后我便看见了他一张憔悴的脸,显然,从昨晚到现在,他被我折腾了个够呛。
“你可以用你的桃木剑将我灰飞烟灭,但是我不会让你和他们满意。”他冷冷道。
“什么叫我和他们?”我不高兴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你不是他们请来的道姑吗?”他又道。
“你跟踪我们?”我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啊,我们下山的时候适逢正午,你昨天到早上又被我折腾个够呛,应该没什么力气出去了,那就是······河里那东西?”我试探道。
他的眼神有略微的闪躲,很明显,我猜对了。
“你以为我只是个普通的道姑,出来给人抓鬼的吗?”我又问道。
“至少在凡人看来,受害者都是弱者。”他回道。
“没错,常人以为受害者确实都是弱者,但是受害者为什么会受害呢?你跟那个女人一直都只针对里长一家,世世代代,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放过,我不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游荡了这么多年。”我的语气和缓了许多,的确,不是所有作恶的鬼他们天性就是邪恶,世间的仇恨都有缘由,只是有些人可以度过,而有些人却度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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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里长和他媳妇儿盛情邀请我们去他们家里住下,但是被鱼小鱼委婉的拒绝了很多次,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可以挡风遮雨的屋子不住,偏偏要跟那只鬼一起挤在那个要啥啥没有的山洞里!
而且两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我们的山洞还被河水给冲了。
鱼小鱼把他的外衫披在我的肩头,我故意闪躲了一下。
“别生气,别生气,会好的,不过就是下了一场雨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却不经意看见那红衣男人望着河水的方向在发呆,我回头想告诉鱼小鱼,却发现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鱼小鱼低头对我微微一笑。
没多时,鱼小鱼碰了一下我的手肘,然后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去,果然,河里一抹墨绿色的影子逐渐靠近,那红衣男人瞬间有了反应,只是碍于我和鱼小鱼也在一旁,所以并未有所动作。
我看见那墨绿色的影子所经之处就是河水最湍急之处,很明显,她是想从我们手里救走那个男人,只是我的九彩石对于厉鬼的束缚非一般小鬼所能应付,所以那影子在认识到眼下的现状后只是在我和鱼小鱼站着的石块周围掀起一番波澜后便悄然而去。
周围的水渐渐的退了,土地再次显现了出来,我看着那红衣男人望着河水退去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于是道,“她还是来找你了,我觉得眼下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把关于那场祭祀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我们,她的法力已经很弱了,也许关于百年前的旧恨她想要放下了。”
“你什么意思?!”他终于开口了。
“今日你也看到了,她的身体愈渐透明,这就意味着支撑她的东西在一点点的散去,没有了那份意念,她最后会怎样,你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我见他低头思考着什么忙接着道。
鱼小鱼看了眼我也说道,“鬼魂之所以会游荡,无非就是对于生前的怨念太深,你的确这百年来都没忘记你的仇恨,所以你依然可以‘惩处’着那些你认为有罪的人,可是她不同,不对,或许说她现在与你不同,关于当初的仇恨,她想放下了,所以······”
“够了,”他出口打断鱼小鱼的话,“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刚想开口反驳,却被鱼小鱼制止了,他过来对我道,“走吧,今晚里长一家让我们过去,说是有事情要跟咱们讲。”
我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对他眨眨眼,鱼小鱼却立马察觉到了那男人眼神的一个抖动,顺势拉着我下了山。
大晚上的下山我实在不知道鱼小鱼到底是要干嘛,我一把扯住他道,“什么里长今晚要我们去他家,我怎么不知道?去他家干嘛?吃晚饭吗?”
鱼小鱼看着我一提到吃的眼里就闪现了金光,于是摇摇头,朝着我脑袋抬手一敲道,“吃什么吃,都跟人家说了你是道姑,去了也只能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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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强子娘的家吗?”我看着前面的房子道。
“是。”鱼小鱼点点头。
“我们来这儿干嘛?”我又问。
“强子已经过了头七,如今却仍未下葬,现在尸身还在他家的后院。那日强子娘跟里长的娘在村口谈了那么久,你就不想知道她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我蹙眉想了想道,“你不是说那是她们两个人的恩怨,让我不要过去瞎掺和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步向前继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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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前,鱼小鱼竟抬手去敲,我愣了一下,忙问,“你干嘛?!”
他没应我,紧接着我就看见院内亮起了灯。
强子娘披着外衣站在门口问,“谁啊?”
鱼小鱼答道,“大姐,惊蛰那日的第一声春雷确实响了些。”
我又一愣。
院内一度无人应答,鱼小鱼示意我不要随意开口说话,我摒着气,半晌便听到了脚步声循序渐进,然后门,就开了。
强子娘消瘦的脸颊在她身后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恐怖,我蹙眉,还是没敢说话。
“大姐,那日的春雷吓到你了。”鱼小鱼镇定的一笑。
强子娘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向后撤了半步,鱼小鱼带着我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院子。
院子内是浓重的尸体腐败的味道,但我心里明白,无论怎样,强子都是她们的亲人,所以并未有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