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过了,我的双膝似也是久跪的没了知觉,李好古进来了三四次,都是长安殿的杨贵人派人来问何时用膳的,我一直不忍打扰他,便一人顶着始终未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看着天色暗沉了下来,咕哝了一下喉咙低声道,“李好古,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刚过,长安殿的杨贵人说备了皇上爱吃的长生粥。”李好古看了我一眼忙道。
他缓缓起了身,看着我道,“朕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叫醒朕。”
“皇上说长久未能睡得安稳,奴婢,不忍。”我低头道。
“李好古。”他起身,然后低头对我伸出了一只手又道,“传朕旨意,晚膳,朕要在承香殿用。”
“是。”李好古领了旨便忙差人去承香殿传旨。
我看着他对我伸出的一只手,缓缓的低下了头,“皇上乃九五之尊,奴婢身份卑微,皇上若不想将奴婢置于水火,还是放过奴婢吧!”
安和知晓我的为难,也是见李好古并未回来,一步上前道,“皇上,如果真的为了安歌姑娘着想,还是让臣来。”
他看着我,我低垂着眼,他明白,我与他之间已在他睁眼之后便烟消云散,睁了眼,他便还是皇帝,而我,还是奴婢。
他到底还是收回了自己的那只手,转身,理了理衣衫,然后没有回头,径自离去。
我见他走远,这才想要站起身,可刚想伸直腿,无奈跪的时间着实太长,双腿麻木,一时根本使不上力。
安和见状,将腰间佩剑往身后挪了挪,然后过来一把将我抱起,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我听得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我轻声道,“我能走,你放我下来。”
可他却始终未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我穿过太液池,走回了承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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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还在里面呢?”
“哎你让开,让我看看。”
“别挤,娘娘还在里面呢!”
“真是安和护卫送安歌姑娘回来的?”
“是抱!”
“哎呀,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我都瞧见了!”
冬荣看着娘娘寝殿外聚着的几个小宫女厉声道,“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起劲儿!皇上才刚走,怎么,不用做事了?!”
“冬荣姐姐!”
“姐姐!”
“走······”
“快点儿快点儿。”
“哎呀,别推我!”
看着门口的几个宫女散了,冬荣看着寝殿被推开的一条门缝,咬着嘴唇猛地拉上了,她转身,擦掉不小心掉出来的泪,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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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仪听着寝殿外终于安静了下来才看向我道,“今儿个下午做什么去了,怎得一下午都寻不见你人影,还,”她有点儿犹豫,然后故意小声道,“还让安和把你抱了回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就跟安和说了我不用人抱,等一下便能走了,可他偏不听,硬是抱着我走回了承香殿,路上的宫女奴才全都瞧见了,一个个都掩着嘴笑,我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娘娘,是,是奴婢扭伤了脚,所以······”
“扭伤了脚?我看晚膳那会儿不还挺好的吗?”王昭仪看了看我的脚道。
“是,是······就是现在,现在已经不疼了。”我觉得嘴唇发干。
“罢了,让冬荣去传个太医给你瞧瞧吧,别落下什么顽疾的,不然,安和该怪我这个主子没照看你了。”王昭仪拿着帕子捂着嘴笑,然后看向门外道,“冬荣,那些上好的伤药送到安歌房里去,再去传个太医······”
“不必了!”我忙道,“娘娘,真的不必了,不疼了,已经不疼了,真的······奴婢,奴婢自己回去用些伤、伤药便好······”
王昭仪看着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低头浅笑道,“罢了,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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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边看着冬荣送来的扭伤药实在憋得慌,我将那药瓶子一把甩了出去,一拉脚下的被子蒙上头却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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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九年,李昂策划许久的除去心腹大患宦官王守澄之事在因贬宋申锡后没多久便又有了眉目。他从下层分别提拔了郑注、李训为御史大夫和宰相作为心腹。李昂采纳郑注等人的建议,首先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任命王守澄部下仇士良为左神策中尉,掌管一部分禁卫军,以削弱王守澄的军权。果然,此命一出,王守澄大为不满。而后李昂又采纳宰相李训的建议,任命王守澄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此官职名义上是神策军中的最高职衔,实际上却也只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名誉职,就这样王守澄便被彻底剥夺了兵权。
太和九年十月,李昂命令宦官李好古带着毒酒前往王守澄宅第,秘密酖杀了他。
而宦官王守澄,这个曾在朝中掌权十五年,更曾三度亲自参与到皇帝废立中的人物,李昂担心李好古会受王守澄的收买而诈死,遂派遣安和暗中跟踪,并亲自确认王守澄是否死亡。然而这一晚,紫宸殿内却只有李好古一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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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我才从王昭仪口中得知了安和失踪之事,然而我却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四处打探消息确实属实后,我便一门心思想要出宫。
这一晚,王昭仪刚睡下我便溜出了承香殿,沿着太液池便朝着紫宸殿走去,然而半路却还是撞见了个人,这个人,我甚至多年未见。
“你清瘦了许多,若是知道他终究未能娶你,或许当初进宫之前,我便会向他要了你。”他望着我淡淡道。
“奴婢见过公子,不知深夜公子怎会在此?”我心跳的很快。
“我说过,在我面前,你无须自称奴婢。”他伸手,想将我扶起。
我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道,“公子是不是深夜迷了路,奴婢可以为公子指路。”
“什么路?”
“出宫的路。”
“你要出宫?”
“是公子要出宫。”我笃定道。
“什么人!”李好古的声音刺破了深夜的宁静。
“李公公,是奴婢。”我连忙跪下道。
“陆离?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的声音响起。
李好古见状不知何时退了回去,立刻吩咐人赶忙去承香殿通传一声。
“奴婢参见皇上。”我又忙道。
他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我,夜深的即便是借着引路的灯笼也看不清我面上的表情,他低声问,“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我额上急出了汗。
“回皇上,是臣寻的安歌姑娘。从前宫外臣曾与安歌有过交情,想着多年未曾入宫,便想出宫前过来看看她。”陆离替我答道。
我小心的抬眼看了看陆离,却不慎撞见了皇上的目光,匆忙又看向了地面。
“你可知,”他对陆离道,“私闯朕的后宫是何罪?私通宫女又是何罪?”
“私通?皇上这罪名扣得微臣着实冤屈,不过是······”陆离一笑,却被我接下来的话惊得一时手足无措。
“奴婢知错!”我猛然道,陆离一脸惊讶的回望着我,李好古更是插嘴道,“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
“奴婢知道在说些什么,却不是李公公口中的胡言乱语!”我又道,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扬起头,望着他,“奴婢自入宫前便与陆公子两情相悦,入宫数年更是对陆公子念念不忘!奴婢在承香殿伺候王昭仪将近十年,自诩对主子也绝无二心,只是今日在这太液池能与陆公子重逢,奴婢今日若不说出心里的话,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奴婢再也不想等了!”我的眼里含泪,却不敢再看向他。
半晌,他道,“所以?”
“所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然把头磕了下去高声道,“承香殿宫女安歌请求出宫!”
“安歌!”王昭仪匆匆赶来,却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然而叫住我的时候却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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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辰了,冬荣?”王昭仪将我从太液池带了回来,我在她跟前从天黑跪到了天亮,王昭仪撑得着实有些疲累,看着窗子外逐渐发亮,便问着。
“回娘娘,辰时了。”冬荣看了眼地上还在跪着的我,然后低声道。
“起来吧,你都跪了一夜了。”王昭仪垂眼看着我道。
“娘娘还没答应奴婢呢。”我回道。
“答应什么?出宫?”她反问,随即又苦笑了一声,“你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本宫能做得了主的。”
“奴婢是承香殿的人,娘娘是承香殿的主子,自然便是安歌的主子,奴婢的主,娘娘能做。”我又道。
“安歌,这里没别人,你不用跟本宫装傻,如果你愿意,本宫该唤你一声‘娘娘’,可你如今却要出宫,还是要嫁给陆离?本宫就不明白了,你的心里不是装着安和的吗,你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出宫嫁给另一个人?!”她从榻上直起了身,冬荣忙上去搀扶,她却一把推开了冬荣,光着脚走到我跟前,弯下身捏起我的下巴道,“本宫真的很想挖出来你的心好好看看,看看那里面住着的到底是谁?!这么多年了,你日日折磨着本宫,本宫却还要仰仗着你,如果没有你,即便本宫的永儿被立为太子又怎样?!他还是不会到我的承香殿来看上我一眼!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才愿意过来与我吃上一顿饭!你知道吗?每次他来我这里用晚膳,他看着你的眼神都让我吃进嘴里的每一粒饭都难以下咽,可是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她歇斯底里的吼道,踉跄着险些要摔倒,还好冬荣在身后一把搀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