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点了点头道,“公子说得有理,将安歌的身份告诉了仇士良的人,就是变相的承认经历了含元殿的宫变,那仇士良自然不会放过。”
我看了眼安和,又问陆离,“那他呢?”
陆离看着安和道,“他不能再进宫了,皇上身边所有的亲信都被除掉了,仇士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皇帝无论在朝堂内外都无可信之人,彻底将皇帝架空。安和从前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护卫,当初离宫我想也是奉了皇帝的密旨。仇士良的人正在四处寻找你的下落,这个时候回宫,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她一个人进宫,我不放心。”安和又道。
“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再次入宫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我却不知你为何执意如此。安歌,摆在你面前有三条路,就看你要怎么选。第一,留下来,你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即便知道你利用我只是为了出宫找他;第二,跟他走,离开长安,越远越好,日后如果你还记着我,托人捎给我一句你还好,我便知足;第三,便是再次入宫去找他,可是也许,这一世,你都不再自由。”
“陆公子,安歌感念你对我的心意,可是安歌还是要冒险一试。”我没有丝毫犹豫道。
陆离看着一旁的安和问,“你就不想阻止她吗?”
安和却是苦涩的一笑,看着我对陆离道,“我了解她的性子,便从不强迫她做不愿之事,她想做什么,我都会顺她的意。”
“即便结果不尽人意?”陆离追问。
“世间哪有那么多尽人意的事情,大多都是差强人意,只是对于她,我想她不留遗憾,我便此生心安。”他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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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我在房中换好了衣裳,便随着陆离安排的人准备入宫。
夜风又起,安和解下自己肩上的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一切小心,我等你。”
我点点头,朝他身后的陆宅望了望,然后对他说,“他还是没来送我,也许此生我与他的最后一面也······”
“不见,也许是可能有以后。”他宽慰我道。
“什么以后?”我问。
“再见。”他道。
我低头笑笑,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此去一别,与他便是此生不见,也许对于陆离,这样便是我与他最好的结果。
安和目送我上了入宫的马车,转身回到陆宅欲与陆离道别,却行至院落,见他一人伫立雪中。
“她,走了?”陆离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愈近。
“走了。”安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弥散在空中的哈气,他又道,“她在等你。”
他听罢却是低头一笑,“我本以为我看得懂她,所以随着她的意将她带出了宫。可是今日,我却又不懂她了,我以为······”
“公子以为她心里的那个人是我?”安和接道。
陆离一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又别过头去,看向他处。
“我不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可是我心里的那个人却的的确确是她。”安和苦笑一声道。
“所以你便将她送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边?”陆离扭头看着他道。
“公子不也一样,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安和对他一笑。
陆离一听便笑了,他点点头,然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安和前来,一来想与公子道个别,二来,想烦请公子再帮个忙。”
“什么?”他蹙眉。
“安和也想要进宫。”安和望着陆离笃定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好意提醒道。
“安和自然知道。”
“你不怕死?”
安和笑着摇摇头,“怕死,便不会入宫做了他的护卫多年。”
“宫中认得你的人远比认得安歌的人要多。”他又道。
“这样,”安和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然后随意的在脸上一划,陆离一惊,他却不以为然的对他一笑,“便好。”
“你们都是不要命的人。”半晌陆离道。
“她便是我的命。”安和任脸上的血肆意横流。
“管家!”陆离忽然高声道,“快去请个大夫!”说罢,又对安和道,“作为交换,我也想知道一件事。”
“公子请问。”安和道。
“从前,她叫安歌之前,她的名字是什么?”陆离盯着安和问着。
“又开始下雪了。”安和看着天上又开始飘落的雪花笑了笑,半晌扭过头,对着他轻声道,“她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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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距离宫门外不远的一处小路,赶车的车夫与前来交接的宦官说了些什么,然后车夫敲了敲马车,我便随那人混进了进宫的队伍里。看着眼前愈渐清晰的丹凤门,我却备觉压抑,数月前我随陆离出宫,是为了寻安和的踪迹,而今重回这里,又是为了另一个人。
“姑娘快些走,不要到处乱看,免得引起内侍省公公的怀疑。”带着我的小宦官提醒我道。
“是。”我匆忙低下头,随着队伍继续往前。
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了,等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公公拿着名册对腰牌,到了我跟前,那公公看了一眼我的腰牌,又看了一眼名册,然后对我道,“抬起头来。”
我心跳得极快,微微扬起了头,他与我对视的那一刻也是一惊,原来这个宦官曾在麟德殿外伺候,也曾与我有过几次照面,那场宫变他趁机逃了出来,混在内侍省的公公里谎称自己从未在其他宫内侍奉,这才保了命,于是又拿全部家当贿赂了内侍省的主事宦官,某了个差事。
带我进来的小公公忙趁人不注意塞给了那个宦官一个钱袋,并低声道,“奴才老家的一个妹妹,村子里太穷,活不下去,进宫,求条生路。”
那公公将左手缩回了袖中,摸了摸方才悄悄塞进来的钱袋是否够重,然后高声问道,“什么名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小公公那胳膊肘怼了我一下数落道,“公公问你什么名字!”
“哦!”我匆忙低下头回道,“奴婢鱼歌。”
那个宦官又看了看我,然后将腰牌递到了我跟前才道,“过去吧。”
“谢公公。”我接过腰牌,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着一众人沿着宫墙继续向前,我望着晨曦中宫殿的一角,我知道,我与他之间的那道宫墙已然被我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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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九年腊月二十九,进宫数日后,我填了一个被选送去麟德殿的宫女的缺,内侍省的公公告诉我,说是那姑娘命好,被长安殿的主子要了去。夜晚时分,主事公公命我们一众宫人前去打扫麟德殿,为明晚的夜宴做准备。
我拎着一桶水再次回来,见殿中的宫女公公都走了不少,一个与我同时入宫的宫女小钰放下了袖子走到我跟前,“德公公说再擦一边地板就可以回去了。”
我点点头。
“我出去换个干净的布子,你先干着。”她说完便走了。
我低头笑笑,却没言语,将水桶放在一边,跪在地上干着活儿。
等我擦完了一半却还不见人回来,我便知是真的走了。我直起身,垂了垂腰,然后仰着头笑出了声,“呼!安歌啊安歌,你也有今天啊!”
“什么人?”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身去看。
殿内有片刻死一样的寂静,然后我忽然缓过了身,将那布子扔在水桶里拔腿便跑。
一个人步入了殿内,他刚一进来,却也只看见了一个人影从侧门一闪而过。他又四处看了看,却也只看到了地上的那个水桶。
“皇上,兴许是哪个宫女还未打扫完。”
“你还没做完啊,德公公都催我了······见······奴婢,奴婢,见过,见过皇上!”小钰甩着一块儿新布子刚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大胆奴才!竟敢惊扰圣驾!”一旁的李好古大呼。
“奴,奴婢该死,奴婢,奴婢无意,无意惊扰圣驾,只是,只是德公公吩咐奴婢打扫内殿,奴婢······”
“只有你一个人吗?”他蹙眉问道。
“回皇上,是······”小钰把头埋在地上,然后不经意抬眼瞥见了殿内无人,于是改口道,“只有奴婢一人。”
“这么点儿活,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做完,去把小德子叫来,非得······”
“罢了。”他打断李好古的话,“朕也是路过,让她进去干活儿吧。”
“这······遵旨。”李好古看着那小宫女道,“皇上开恩啊,还不谢恩!”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小钰仔仔细细的磕着头,再一抬头,皇上早已走远,她从地上起了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然后才进到殿内喊道,“鱼歌?鱼歌?哎,人去哪儿了?”
“哎呀,小钰!小钰!”
小钰还在麟德殿内找我,忽听外面是德公公的声音,忙出来道,“德公公,小钰在呢!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