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月光清冷得令人心寒。
魏铎有些讶异樊纲还能撑着不昏迷,执刀抵在对方的脖子上,周围二三十个大汉举着火把将一众躺得七仰八叉的新卒团团围住。
“为什么?”樊纲仰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跟随自己征战十几年的兄弟。
“为什么!哈哈哈…”魏铎笑得有些癫狂,抬手就是一巴掌。
“十四岁从戎,大大小小战役近千,身边的兄弟走了一批又一批,不惑之年得到了什么?兄弟们拿命拼出来的,就你一个他娘的痨子什长?”
“每次任务,四处求人。讨个便宜活,还是出来抓壮丁,凑不够人数就得挨板子!伤了、老了全他娘的调去前线当炮灰!”
“你常说,有人保家卫国,天下才会太平!现在那?保他娘谁的家,卫谁的国?”
魏铎厉声斥责,脸庞泪如雨下,狂吼着宣泄心中积压许久的不忿。
…
“这些你比谁都清楚,却依旧选择了无视。罢了,说再多也无用。”
魏铎嘴角露出一丝惨笑,叹息道:“你可知此次吴、燕两国开战的缘由?呵呵,就为了一块玉,公子珏和对方大打出手。就他娘的一块玉啊,举全国之力开战,天下为私,人命如草芥!”
“兄弟真的累了,不想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一句话,你反不反?”
话音落下,先前躺地上的老兵中有近半慢慢站起身,根本没有饮用参了蒙汗药的溪水。
“我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你的愚忠让跟随你征战的兄弟感到羞耻,为了大家的安全,别逼我!”魏铎稍稍用力,锋利的刀锋瞬间在樊纲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魏铎,别再浪费时间了,赶紧解决了这些人,我等还有要事在身!”
身旁一壮汉不耐烦地抽出匕首,一刀果结了离他最近的新卒,其他大汉也跟着动手,昏死躺地的农户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呼吸之间,血染黑土。
“住手!他们是谁!魏铎,你他娘是不是疯了?”樊纲双眼暴凸,全身颤抖,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魏铎和其他老兵也懵了,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和先前商讨好的很不一样。
“呵呵,樊什长,五年前罗卉山口一役的风采我等可是记忆犹新啊!”壮汉步步走近,用火把照亮了自己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呐!本想演场戏,收了这些苦力,但是见到你,我就改变了主意。”
“燕人!魏铎,你个杂碎敢通敌叛国!”
樊纲真的怒了,正欲舍命相搏。远处突然火光冲天,整个向阳村如同一个巨大火球,照亮了山坳,浓烈的黑烟吹散了水汽,直冲清冷的苍穹。
“粮草!妈的,快回去救火!”壮汉大惊,冲着手下狂喊,一众人旋即飞奔赶去,“魏铎,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了他们的人头,我保证你能在燕国享尽荣华富贵!”
渗血的泥土粘稠得令人迈不开脚,刺鼻的血腥味浓郁得直冲大脑,令人头昏目眩。突然一计重拳袭来,打得毫无防备的魏铎一跟头栽倒在死人堆里。
“狗杂种,老子要宰了你!”樊纲压在魏铎身上,老拳连出,“兄弟们怎么死的,你他娘都忘了吗?”
“你竟然没中毒!?”二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其他老兵陷入两难。
“哗啦”水中钻出一人,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淡然道:“再不走,等他们回来就真走不了了!”陈爻皱眉,一地的血色吓得他有点无从下脚。
“还他娘愣着干嘛!等会再收拾你们!”
魏铎被樊纲打得半死,昏厥了过去,其他清醒的老兵自知有错,立马托起余下的活人,学着陈爻涉水过溪,向着深山阴影处逃去。
...
远处火光渐暗,可不多时又燃烧得更为猛烈,要不是地处山坳又有溪流,只怕火势会蔓延至周边丛林。
众人逃到了一处背光的山腰,寻得藏身的山洞。
“你们几个,散去周边巡视!”
樊纲连名字都懒得叫,对着几人沉声下令,又朝昏厥的魏铎狠踹了两脚,才解气地走到陈爻身旁坐下。
“你不想解释一下?”
“你想问啥?”
一老一少跟老友似的一问一答交谈许久。这一切归结于陈爻不像其他农户沉浸在从戎的惶恐之中,沿途他的精力仍一直关注在作物上,才发现了多处异常。
“那火是你放的?”
“不是。”
“真不是?”
“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
“我等欠你小子一命!”樊纲沉默少顷,长吁一口气:“看来是不能丢你去当火头大将军了!”
“回去吧,回你的家,往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只要我还活着,你们村就不会再被抓壮丁!”
二人四目相视,良久无言。
“你想报仇么?”陈爻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沉默。
“报仇?”樊纲看了一眼如同死猪的魏铎,惭愧地回应:“十几年的兄弟,他不仁我不能不义。他的罪过,就让他在战场上弥补吧!”
陈爻见他理解错了,从怀中取出一大包油纸裹好的粉末。樊纲瞧了一眼,等着对方作解释。
“应该是蒙汗药!我溜进向阳村在溪流口看到了好多空桶,有个里面还装着这个。”
樊纲捏了一小指在鼻翼轻嗅,果然是蒙汗药,几桶的分量还是令他眉头狂跳,任何的药物到达了一定剂量都是会致死,这让他忽然意识到燕国贼人的目的不再那么简单。
“两国交战,要是突袭杀人就直接用毒,何必用大量蒙汗药?”
陈爻懒得理会樊纲的嘀咕,顾自继续道:“我在他们所有的干粮和饮水中参了这个,如果你想报仇,我觉得现在要追上去,而不是逃。”
“你…”樊纲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子,嘴角抽了抽,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半天憋出一句:
“干得他娘的漂亮!”
五个村庄拢共抓了四十八个壮丁,樊纲一行二十人,被燕人杀了近半农户,连老兵都死了三人。
蒙汗药药力不错,没个两三天这些人都醒不过来。樊纲点了两人留守,领着陈爻与五个老兵趁着夜色偷偷摸回了向阳村。可待他们赶回时,向阳村早变成了一堆冒着青烟的废墟。
“这边!”
行军打仗总有人擅长追踪,领路的老窦长得贼眉鼠眼,是所有老兵中身材最瘦弱的,不过确是真有本事之人。他在村周围转了一圈便锁定了燕人离去的方向。
原本陈爻认定对方会往燕国边界撤离,然而燕人却是走向了名为天墉真宫的地方。那里既不是吴、燕腹地,也不是两国交战区域,倒是令众人摸不着头脑。
“天墉真宫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樊纲有些意外。
“不知道,很有名吗?其实,若不是听你们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吴国人。”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要说陈家村偏远,可也不至于孤立于世,否则如何能被他们找上门抓壮丁。想来不是家里太穷,就是父母刻意规避了外界的纷扰。
“天墉真宫原是越国皇都所在地,越国被燕、吴两国联手所灭后,那里从此荒废成了无人管辖之地。”
“皇都建在山里?”
“不错,准确说是建立在一群大山上。听起来就匪夷所思,当你看到后定会感叹鬼斧神工!越国的皇都简直就是空中楼阁!”
“什长,人找着了!”
老窦钻了回来,满脸的惊恐,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二十五个燕人尸体被排开倒挂在树杈上…